陳元曠就這麼站在她面前,一動不動,硬生生挨了段争瀾一頓拳打腳踢。
段争瀾扭頭避開他為她擦眼淚的手,擡腿就往對方膝蓋踹,又因為精力不支力氣軟綿,改成了上手掐他。
她眼睛紅通通的,使勁擰了兩下手臂,發現不對,愣愣地擡頭對上陳元曠的視線,碎掉的淚珠還盈盈留在眼睫上。
她以為自己仍在夢中。
可如果是夢……怎麼觸感如此真實呢?
段争瀾擡手想掐自己一把,試試疼不疼。
陳元曠的速度比她快,先一步制住她的動作,順便将她随身的匕首卸掉,丢在一邊。
雖然打定主意不還手,但阿瀾要是把他當夢魇捅死了,确實也不太劃算。
“我來看看你有沒有受傷,看完就能醒過來了。”
“這樣能打能跳,看來無礙。”
段争瀾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假,下意識地彎腰,要去撿自己掉落的防身之物。
“你看。”陳元曠橫在她面前。
展開掌心,青玉顔色的骰子靜靜躺在中央,“如果不是夢,我又從哪裡找來的它?我和這藥玉骰子,都隻是你夢中的想象而已。”
是……是嗎?
段争瀾努力想要看清那骰子的樣貌。它究竟與自己每日都戴在身邊的那枚,有無區别?
“你恨他,阿瀾。”陳元曠收起骰子,聲音愈發飄渺,聽着不甚真切,“将來把他扔到狼群裡就好了,對不對?可是不要哭,他不值得你這樣。”
段争瀾感到那幻影傾身過來,輕而又輕地将她抱住。
這和記憶裡的懷抱溫度相似,也許真的隻是她的想象——陳元曠如今在梧國春風得意,隻怕連她的屍骨都不想見,怎麼會在這兒呢?
而且蒼池都沒有進來,房裡估計隻有段争瀾一人。
要是有動靜,蒼池怎麼會發現不了?
她這麼想着,在熟悉的懷抱中睡意漸濃,清淺的松香撫慰着緊張的神經。
段争瀾已睡去了,依偎在他懷裡,比方才安穩許多。
陳元曠在幽暗中用目光劃過她的臉頰,眸色沉沉。
他喉嚨發癢,想要咳嗽又不敢驚醒段争瀾,強撐着把人靠在床邊掖好被角,才轉過身去。
“咳……”
陳元曠不住皺眉,一道殷紅痕迹抹在收攏的掌心中。
他收到陳遷的消息,知道段争瀾在哪兒後,就星夜趕路,不眠不休幾日,才到此地。
見到她之前都不覺得累,全憑一口氣吊着。
見到她之後,也分不出半點心思考慮自己身體。
直到此刻在床邊,望着她沉靜的睡顔,周身的疲憊才後知後覺地湧上來。
路上甩開追蹤留下的暗傷也一并發作,他有些站立不穩,趔趄着跪倒在地。
段争瀾翻了個身,手搭在床邊。
陳元曠怕她着了涼,膝行幾步,想要幫她把手藏進被子裡。
“我走了,留阿遷跟着你,隻有蒼池不夠穩妥。”
他苦笑一聲,近乎虔誠地輕啄一下瀾君細白的手腕。
“說來你肯定要嫌棄,但是阿瀾也算救了他……留他報恩,以後你來向我報仇,好不好?”
月色下,沉睡的少女并無回應。
……隻是相逢在夢中,何須有回應。
——
段争瀾帶着賀家村大大小小三十一口人,從啟程開始,就遇到了困難。
以往公主府裡出行,不是沒有随從衆多的情況,但那可個個都是精挑細選、精通騎射的青年人。
如今有年邁體弱的村民同行,事情就沒有那麼簡單。
段争瀾在所有的馬中挑挑揀揀,讓性子較為溫和的兩兩搭檔,又請賀家村人把牛車驢車拉出來,抽出劍刃刀劈斧鑿,強行改造成可供兩馬并駕拖行的“馬車”。
賀同殊的娘親與老爹尤其受寵若驚,拉着段争瀾連連拒絕。
“瀾君,這馬車是貴人才能乘的,我們幾個老骨頭坐上去像什麼樣子?”
她臉上的皺紋都流露出惶恐,生怕沖撞了貴人。段争瀾在賀家村的定位就與神仙沒有什麼兩樣,那可是比王宮裡的人都還要再尊貴的仙子——
“不這麼改,你們怎麼走?”段争瀾把手一擺,說明自己并無如此多顧慮,“能齊齊整整上路就好,我大人有大量,好吧?”
溫卓然在旁邊盯着她直憋笑,瀾君明明沒架子還要擺架子,着實可愛得很。
賀同殊往日裡是會和溫卓然同步對着段争瀾傻笑的,但此時他卻滿面通紅地拉着自己的娘和爹,連聲道:“瀾君安排了,那就這樣嘛。”
誰知他親愛的娘親一見到他,仿佛想到什麼絕妙的點子一般,眼睛“欻”的一下就亮起來,一疊聲地喊,“我知道了!”
“咱們跟着自家小子在一匹馬上,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