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斷崖一匹馬駝着兩個人，離開了甯曲渡口。

段争瀾一把将人拉上馬背，又嫌他在前面擋住視線，于是讓陳元曠坐在身後。

“離我遠點！”段争瀾牽住缰繩，還不忘警告身後的人。

方才見陳元曠身上衣服落了灰，臉上還劃了些血口子，髒兮兮的。段争瀾想，才不要讓他碰到自己！

陳元曠原本就隻是靠近她後背，手臂小心翼翼地在空中環住，沒有真正落在她腰上。

聽到這話，他隻是低低地應了聲“嗯”，随即抽開手去，依言盡量避免和她的肢體接觸。

段争瀾沒回頭去看他表情，隻招呼随行衆人，莫要走散。

此地雖然也算是赫連琮多年經營的屬地，到底處在兩國交界地帶，又有極端天氣，不可不防。

随行衆人互相交換眼神，心照不宣地閉了嘴——瀾君對梧國來使的态度，有點微妙啊？

完全可以把他丢給任何一個随從……但段争瀾好像，壓根沒考慮過這個選擇。

有些上次經曆過接風宴鬧劇的人，也歇了全力排擠陳元曠的心思，作為手下，還是見機行事才好。

回赫連琮營地的路上，他們路過一處草原上的“墳地”。

隕星原崇尚天葬，秃鹫一類食腐猛禽聚集的地方，就是天然的墳場；而這些清洗靈魂與身體的動物，也被視作神聖的化身。

此處不知是否因為靠近甯曲渡那風暴口，天上盤旋的秃鹫成群，起落之間，一片蒼涼寒意席卷而來。

段争瀾的心神分成兩半，一半注意身後之人，防止他逾矩，一半在琢磨“神鳥”之事。

眼前飛舞的秃鹫倒是給了她些許靈感，不由驅策着斷崖，放緩速度。

神鳥是鳥，秃鹫也是鳥。

“神鳥”之神，神在何處？

世人所論神怪二字，不外乎兩項：排場大、無人格卻通人性。

就說第一點呢，比方說方才甯曲渡口的風暴眼，氣勢洶洶，就是一個典例。眼下這群啄食屍塊的往生使者，烏泱泱一片，也是同理。

區别在于，甯曲渡口的烏雲沒有半分通曉人性的意思，可段争瀾卻有信心讓眼前這群猛禽聽從她的意願。

段争瀾摸摸袖口，想從自己袖中取出平日裡用來訓練赫連舊部蒼鷹的骨哨，卻遍尋不得。

這次出來，她并無馴獸的計劃，因此沒有準備。

可惜了，本來還可一試身手……

身後勉力維持距離的人，仿佛對她有讀心術一般，從後邊伸過右手。

“領主要這個嗎？”陳元曠把自己随身攜帶的哨子遞過來，仍然守着她定下的規矩，沒有碰到人分毫。

段争瀾垂眸一看，他掌心的骨哨在略有些陰暗低沉的蒼穹下毫不起眼，難為這人跟着出來“視察”，東西都要帶得這麼齊全。

段争瀾哼了一聲，不情不願道：“謝了。”

而後迅速抓走東西翻身下馬，好像在受惠于人的情況下和他共乘一騎，十分難以忍受似的。

陳元曠強撐着挺拔的身姿垮了些，留在馬上，緊盯她的背影。

隊伍後部，溫卓然已經勒停左右，衆人都在等着瀾君一試身手。

他們大部分是近衛親兵，平日在王庭都見慣了。再桀骜不馴的良駒，被瀾君摸一下也不知天南地北，實在是奇事。

不過這群士兵一對賬，才發現連人都是這樣，個個都覺得瀾君是最最值得追随的領主——怎麼能怪畜生被迷得神魂颠倒呢？

但無論如何，他們見着瀾君平日裡馴的，不是軍中馬、軍中鷹，就是軍中人。

這野生的鷹隼，難道也能被牽絆住腳步嗎？

數百雙眼睛，齊齊充滿期待地望住段争瀾。

隻見那少年領主一吹骨哨，天上盤旋的秃鹫便改了方向，一緻往她這邊掠過來。

速度之快，密度之大，不知道的還以為天上一張黑布兜頭罩了下來。

段争瀾從容地撲入這絨布之中，尋到其中一隻，對上眼神。

她經過這數月的訓練，發現一個規律：要做到最高效的馴化，得多管齊下。

聲音、動作、氣味，隻要能想到的方面，都可以被利用來大批量地控制獸群。

不過這之中，最強力的仍然是最初發現的目光控制。

先通過骨哨聲招引，而後從一隻開始，指使它們全部去往同一個方位，同步用手勢把剩下的“待标記”全部都引導成排為一隊的樣子。

這麼一套下來，管它野生家養，隻要段争瀾的精力足夠支持，無往不利。

“哇——”段争瀾帶來的那一隊兵仰着頭，啧啧稱奇。他們目不轉睛地盯着秃鹫群，這些猛禽在空中有規律地飛行滑翔，比列隊表演還整齊。

連天葬鳥都能招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