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長卿無端贈送一伶人入宮,皇後并不覺得是他的主意,自己的外甥自己清楚,她初時有幾分警惕。并不将自己宮中事物交他經手,也不大傳召。
但那日她處理完一堆事務,回到宮中,松下端了一日的臉,隻覺頭疼欲裂。
這是老毛病了,宮務看似簡單,實則繁雜,牽涉到方方面面,昔日廢後貪圖享樂,每日沉溺情愛與皇帝吵鬧,無心宮務,如今看來,她倒是享福。
就着一盞殘燈,她擱下了筆,閉目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眼前昏紅的光影驟然轉黑,她睜開眼,隻看見一襲青白的衣袍從身後露出一角,覆蓋在她深色的裙擺上。
正要說話,隻感覺腦袋的疼痛緩解了許多,張思的手很軟,但不比皇帝養尊處優,可皇帝從不會用他的手為她按摩,對她這般親昵。她也從未在皇帝面前表露疲态。她知道,他每日的事比她更多,比她更累。維持體面不吐露各自的疲倦已經耗盡了力氣,他們這種平衡的狀态不應該被打破。
她長舒了口氣,微不可查地。
張思卻道,“皇後不開心?”
“隻是頭痛,老毛病,休息一陣子就好了。”
張思沒多說,輕柔地為她按摩整個頭,繼而準備為她松泛肩膀,皇後卻看了他一眼。
他立刻跪了下來,“皇後恕罪。”
他和她還沒親近到這份上,皇後金尊玉貴,他怕她嫌棄他。
皇後看着他,這個少年身子單薄,微蹙眉頭,他長得其實與劉徹有幾分輪廓相似,此時伏跪在地,眼神有些驚慌,又不知所措。這副模樣讓她有些不适應。
她笑了笑,“何罪之有?我不過想回頭拿一本賬冊,我平日很嚴厲麼?”
“不不,皇後寬厚慈善,是小人微賤,怕冒犯了皇後。”
“你不止曲唱得好,推拿之道也擅長。”
張思垂下了眼,握緊了拳頭。
“是怎麼想到學這個的?”
張思放低了聲音,“小人的母親就是學這個的。”
這句話就好比揚湯止沸,皇後想聽的必定不是這樣一句簡單的話,深閨婦人,最好聽流言蜚語,宮闱秘辛,感歎人間疾苦……可他不忍将自己剖露開。
“你知道我的弟弟嗎?”
這話轉得突然,張思愣了愣,繼而才想起似乎是那位北征匈奴的大将軍。他點了點頭。
皇後道,“在做将軍之前,他不過是平陽侯府的一個馬夫,也是家生的奴婢。因為我的緣故,他被人帶走,那人踩着他的臉罵他是賤奴,他即便有通身力氣卻不敢還手,如今,卻已成了大将軍。誰能想到一個卑賤的馬奴能有今日呢?
人生來一個身子一個活頭,卑賤或高貴,不是由别人說了算的,自己的命握在自己手裡。”
張思怔怔看着她,良久對她笑了笑,“小人謹遵教誨。”
張思态度不如從前那般熱絡了,皇後反倒因此時時召見他,其實不過是一些繁瑣小事,但張思辦得好,也不讨賞,她覺得他是個可靠之人。
張思見皇後有意親近自己,又委以“重任”,便更加盡心。晨間寝殿的花枝,默默換成了她最愛的那幾支,午間小憩有他親手調制的香料……
這種和諧最終被花朝節的一杯酒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