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頭上摸了摸,髻前是金梳,兩側玉蝶。她暗罵一聲,今日因送長卿出征,不想顯眼,一支金钗也沒戴。摸索了半天,勉強找了一把金梳拿下攏在袖中。
似乎是經過了某一處斜坡,車勢陡然下垂,繼而緩緩停了下來,車門從外打開。
她皺了皺眉,入目是一條長長的空曠的走廊,前方石門刻着相交的兩條蛇尾,似神似妖。石壁兩側盛着燈,盡管她來時分明不到午時,裡面卻昏暗如夜。
身側熒熒的燭火并沒讓她覺得溫暖,反而渾身冰涼。未知的恐懼如巨蟒的舌信,輕盈地纏繞上來,包裹着身軀,漸漸收緊,束縛,密不透風,讓她隻能聽得見心髒跳動的聲音,幾乎無法呼吸。
她轉身要走,說什麼也要走。
幾個内侍關上了石室大門,沖上來将她按住。有人拿來了長绫,一把套住她脖子,猛地勒緊,兩個内侍一人拉着一端,向後使勁倒扯。
她拼命掙紮,抵在頸邊的手指也被勒得動彈不得。
“你敢殺我,将軍回來必定殺了你們……”
身後内侍冷笑,“夫人身為平陽公主棋子,妄圖利用将軍和皇後勾引陛下,踩着衛家作跳闆,如此奸佞,将軍若知,豈能容你?
你設計皇後,蠱惑将軍,早該殺了你,今日你休想活着出去。”
那人是皇後身邊的内侍李準,皇後要殺她!她早計劃好了讓長卿出征,他陣前厮殺,她為他整肅後方。
怎麼辦,怎麼辦……
衛雲殺意真起時,她就如同砧闆上的肉,别說還手,連翻個身也不能。難道就這般突然死在這裡?
“您今日要在何處用膳?楊大人今日送來了幾頭鹿來,是他親自獵來的。”
“他捅的那些簍子還沒補完就來獻殷勤。”
那人讪笑了幾聲,“楊大人剛從滁州回來,于戶部事務還不大通曉,這才……”
隐隐的說話聲傳來,似乎是在頭頂上方,又似乎是在門外。阿嬌定定地看着遠處的石門,馬車直駛入這裡,石室大門尚未完全閉合,隐隐有一絲光亮。
她距離大門不遠,聲音既然能傳進來,那她的聲音也可以傳出去……
她似乎放棄了了掙紮,手暗暗縮進袖中,拿出了那把金梳,鋸齒勉強算是鋒利,她忽而轉身将金梳狠狠劃破了内侍的手,接着飛快地向門外跑去,一邊大喊。
“殺人了!來人呐,皇後動用私刑殺人啦!”
還沒跑到石門邊來得及敲打,幾個内侍便追了上來,重新将她抓住,又重新握住了白绫兩端。
絕望之際,石門忽然打開,繡金玄鞋,黑袍紅衣緩緩走了進來,帶着短暫的光明,給了她一絲喘息之機。
他快步走來,身後那些人早已停了動作齊齊下跪。
他将她攬入懷中,眉頭緊蹙,“怎麼回事?”
她抓着他衣袖猛地咳了起來,他輕輕拍着她的背,好一會兒,她才緩過神來,“皇後,皇後恨妾上回與陛下同見她醜事,趁将軍不在,将妾誘騙至此,要殺了妾。”
懷中美人修長的脖頸間尚纏繞着細長的白绫,掙紮之際,鬓發散亂,白皙的臉上紅霞遍布,淚眼瑩瑩,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提及自己這頂綠帽,他臉色有些難看,“這毒蠍婦人,藐視律法,草菅人命,皇宮豈容她如此放肆。”
“咳咳咳咳……”她忽而扶着胸口猛烈咳嗽起來,一邊咳一邊又歇一會兒,似乎故意有些急促,眉頭緊皺,“陛…陛下,妾的心口好疼,能否請人來為妾診治?”
“江充,請太醫來為夫人診脈。”
江充領命帶着衆人離開,劉徹的手依然抱着她,她靠在他身上,逐漸有些僵硬,隻依舊虛弱道,“妾許是喘疾犯了,藥落在了來時的轎子裡。”
言下之意,她要出去。
劉徹似乎沒聽懂,一面拍着她背,一面道,“劉太醫醫術高明,藥匣中也常帶各種救命丸藥,他們很快便到。”
她扯出了一個笑容,軟聲道,“那藥配置複雜,劉太醫怕是短時難以制成。妾還是自己去轎子裡找……”
“轎子裡什麼也沒有。”身後的聲音淡淡落在她耳畔,“朕檢查過了。”
鋒利的金鋸猛地朝他脖間襲來,然而幾乎同時,他立刻抓住她的手,緊緊桎梏,她進退不得。卻輕而易舉被他扭動,冷汗直下,青筋暴起。
兩人四目相對,她眼中柔情再無,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不甘與恐懼。
動物并不發達的大腦雖然不能預設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然而身體感知危險已成為本能。盡管這種本能對養尊處優了幾十年的程嬌而言十分陌生,尤其對着眼前之人。
劉徹,于平康郡主陳氏皇後而言最為熟悉之人,而今時移世易,物是人非,于霍氏夫人,卻是一個完完全全無法預知的存在。
笙箫玉碎,傀儡絲斷,好戲中場。
燈火通明,四壁茫茫,他們二人無處遁形。
劉徹手中還拿着從她手中奪來的金梳,那人高大的身影倒映在石壁上,玉冠微斜,拇指緩緩在金梳的鋸齒上摩挲而過。鋸齒上的血印在了指腹之上,他嘴角噙着似有若無的笑,讓她怒火中燒。
“陛下假托皇後之名誘騙妾至此,究竟有何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