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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比試的結果已經不重要了,趙樂言一時之間成了全場最受矚目的人,衆人對他的稱呼,也從山村野哥兒、不入流的歪門邪道變成了大師。
“不好意思,不賣哈,這幅畫我要送人的。”
“餓了一上午了,大家要不要先去吃飯呀?”
三人被圍在庭院裡完全無法脫身。
“趙大師放心,我讓人備膳,咱們邊吃邊聊。”王司戶雙眼熾熱。
趙樂言幽怨地看着他,對方也無動于衷。
“不知兩位如何稱呼?”飯桌上,王司戶問道。
“您叫我小趙就行,他是小高。”趙樂言長了個心眼,沒說太多信息,省的将來止不住的麻煩。
“趙大師心性高潔,是常人所不能比的。若是擱到一般人,此刻定恨不得自己名号傳遍大江南北。”王司戶抿了一口茶,意有所指。
就是一張粗枝大條的趙樂言也察覺出不對味來,這王司戶好像跟石畫屏不太對付啊。
不過他看了看石畫屏,對方好像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王司戶止不住話匣子,向趙樂言抛出橄榄枝,趙樂言想也不想的拒絕了。
一頓飯吃的沒滋沒味,飯後,一位府學的老教習不大好意思地詢問,能不能為他們學堂畫一幅畫。
趙樂言沉默幾秒,笑道:“今日借了貴寶地,畫幅畫有什麼大不了的。”
“您住在何處?何時畫好,我屆時登門去取。”學堂衆人開心道。
“就現在吧,正好東西齊全。”趙樂言背過手走到畫案前,思索半晌,他環視了一圈學堂,沖林若谷招手,“小高,你來幫我寫幾個字。”
見衆人滿眼疑惑,趙樂言撓了撓頭,讪笑道:“我字寫的不太好看,小高幫我代寫。”
衆人的目光才轉向這個帶着貓臉面具的男人,他自出現就帶着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場,一言一行壓迫感十足,尤其是之前短短幾句話瓦解了金老闆的金錢誘惑,讓賽事相對公平。
此時他接過狼毫筆,腕走龍蛇,揮毫筆墨。
林若谷不明所以,卻也沒有多問,按趙樂言的要求在紙上寫下了“克己守心,正心修身”八個大字。
“你、你竟沒有說大話,他的字,确實和林大人有幾分相似。”林若谷的粉絲連連稱奇。
“尤其是這個克字的一勾,簡直一模一樣啊。”
在場不少人也震驚不已,他們都是在丹青閣看過那幅字的,甚至有不少人臨摹,卻也沒有寫出那份風骨。
“像是像,但好像缺了份隐忍克制。”王司戶點評道,他看着帶着面具的男人,若有所思。
此時,趙樂言已經迫不及待沿着字勢勾勒起來。
滿堂嘩然,石畫屏擠到前方,“你竟用聖人之言做畫架子?”
“字畫不分家嘛。”趙樂言頭也不擡道。
三言兩語之間,“克”字的一橫,已經成了一支鋒利的筆,點在了“心”字化成的北鬥星群上。
“己”字成了魁星的臂膀,高高執筆,而“正”字則變幻成了一張人臉。與衆人以往看到的青臉獠牙的魁星不同,趙樂言所畫的是一個清俊文雅的文曲星。
“守”字挺立,如同文曲星的肋骨,“修”字的三撇,化身成文曲星的衣帶,褶皺如浪花翻滾潇灑飄逸。
“身”字最後的一豎延伸開來,文曲星身姿修長,一腳踩在了一隻鳌頭之上。
那隻大鳌左眼圓睜,右眼微眯,呈日月狀。
趙樂言一擡手,林若谷便默契地将瓷碟遞了過去。
朱砂點瞳,左眼如同旭日。靛青暈染,右眼彎如新月。鳌身半跪,爪趾摳地,在紙面真實地刮出幾道凹痕。
鱗片一層一層疊加,卻不顯混亂。
隻見趙樂言手抖了幾下,就在衆人以為他體力不支時,大鳌頸側的肌肉,變得顫抖起來,極具張力。
最後,趙樂言用洗筆水調出淡墨色點在魁星之上,竟讓每個人都覺得,魁星在注視着自己。
府博士聲音顫抖,“這,這是魁星點鬥?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畫。”
“既然是靖州最高學府,那就送大家這幅畫,祝各位都将魁星點鬥獨占鳌頭吧。”他聲音歡快,仿佛畫出這樣一副驚世之畫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好像還差點什麼?”趙樂言摸摸下巴,将視線移到早已癡呆的石畫屏身上。
“……”石畫屏比試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他從懷裡掏出兩個瓷瓶。
趙樂言一撫掌,“石大師大氣。”
金粉描在巨鳌眼睑,左眼更像旭日。銀粉點綴在文曲星群,如同流星滑落。
整幅畫更顯得靈動了。
“府博士對着這幅畫贊歎不已,“‘克己’乃是立身之本,‘守心’當為問學之要。目光所及,‘正心’才是正道,唯有‘修身’者,才配獨占鳌頭。妙哇,實在太妙了!”
“趙大師小小年紀,竟然能悟得此道。在下佩服。”
“不敢當,不敢當。”趙樂言實在受之有愧,他隻是曾經在一座博物館看到類似的碑石,覺得特别有意思,就學着畫了出來,,他解釋道:“這是我在夢裡見仙人之畫,照貓畫虎學的皮毛。其中真谛,怕是隻有你們這些真正的君子學者才懂得。”
學堂衆人見他這副不驕不躁的樣子,心下更是佩服。
“我……”石畫屏的聲音沙啞,“輸了。”
“是我輸了。”一滴淚砸在青石上,衆人這才發現,被他們遺忘在一旁的靖州第一畫師,早已淚痕交錯。
趙樂言被吓得喝了一半的水嗆了嗓子眼。将杯子塞到林若谷手裡,慌忙蹲在石畫屏跟前哄道,“不是都不比了麼。平局,平局好吧。”
“三十多年……”石畫屏跪在地上,“我畫畫隻為功名,卻早已忘了如何畫它的魂,我輸了。”
趙樂言歪了歪頭,拿起畫筆在他掌心歪歪扭扭畫了個阿飄,“那就從明天開始畫魂呀。你瞧,魁星會永遠幫我盯着你。”
這拙劣的玩笑卻讓石畫屏嚎啕大哭,半晌,他又釋然一笑,顫抖着從懷裡掏出一本泛黃的《太安畫記》,扉頁題着“吾生有涯,藝海無涯”八個遒勁的大字。
“家師遺物,”他将書塞進趙樂言沾滿碳灰和顔料的手裡,“今日才懂其中真意……”
“不不不,這太貴重了。”趙樂言連忙擺手。
“收下吧。比起你給我的,這算什麼……”石畫屏踉跄着腳步,晃晃悠悠離開了學堂。
在無人注意的角落,王司戶不知何時已悄然離去。也許林若谷該注意到的,畢竟對方在離開前,對他說了許多似是而非的話,旁敲側擊打探他的來曆。
不過此時,他滿心滿眼都是被衆人圍着的,這個像是在發光的少年,哪有心思在意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