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這個時候心徹底硬下來的。
不能這麼窮下去了!
去醫院的路上沒有車,隻能靠他兩隻腳艱難趕路,眼睛看着時不時路過的車,鞋子裡全部是令人煩躁的雨水。
要是他有輛車就好了,有輛車就可以将小崽安安全全地帶向醫院,而不像現在這樣,要淋雨,要耗費很多時間在路上。
不夠,錢不夠,錢遠遠不夠。
到醫院時,時間定格在淩晨三點半,時序拿了号等着,他前面還拍着一個小珠子卡進鼻道裡的小男孩,五六個家人圍着他,差點急死。
時序用小毯子保住江一,坐在冰涼的椅子上等,也差點急死,他想讓醫生先給小崽看病。
但沒辦法,半夜的值班醫生隻有一個。
現在換醫院又太遠,更加耽誤病情。
“哥。”江一半睜着眼睛,伸出小手摸到了時序的皺成一堆的眉眼,替他撫平:“你别擔心,我不難受,我已經是大孩子了,我超堅強的。”
“好。”時序感受着臉上那滾燙的觸感,面上不顯,心卻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我們江一,最堅強了。”
江一朝他擠出一個笑。
醫生終于喊下一位。
時序急忙抱着江一進診室,醫生量了體溫,扶了扶眼鏡一看,差點吓一跳,四十二度!時序的心也跟着跳到嗓子眼,急得不行。
醫生加快速度配了一針降溫針,又給江一輸了液,這才松了口氣,将他轉移至病床上。時序拉着他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
“滴答滴答——”輸液水一滴滴掉落,輸進江一的身體裡,值班護士時不時路過巡邏。
“寶寶,這次真的要吓死我了。”時序眼眶通紅,差點哭出來。
醫生說人燒42度可能會出現昏迷抽搐,甚至損傷腦子和内髒,還好他送來的及時,這才沒有釀成悲劇。
時序不敢想,要是晚來一步,他就沒有寶寶了,原來,生命是這樣脆弱。
發一場燒便能緻死。
“哥……”江一昏迷了好一會才睜開眼睛,一張眼便看見了他哥抓着他的手。
安穩,有力。
江一想坐起身來,但接連幾次都沒成功。時序将他一把撈起來,江一順勢将腦袋埋進他哥頸窩裡,“哥,我剛才撒了謊,我其實有點難受。”
廢話,燒到四十二度能不難受嗎,就是成年人也接受不了。
時序坐在床上,緊緊抱住他,一下下順着江一的脊背安撫,“寶寶不怕,哥在。”
“嗯。”聲音黏黏糊糊,透露出沙啞和脆弱。
江一一個勁往他哥頸窩裡拱,裹挾着深深的依賴。
有哥哥真好。
時序翻來覆去抱了好久好久,江一才同意放開他。時序包裡揣着一個從家裡踹來的柑橘剝起來。
青澀甘甜的味道彌漫整間病房,時序将上面的經絡仔細取掉,遞到江一嘴邊,“乖,吃一點。”
“好。”江一看着他哥,張嘴吃了下去:“哥剝的柑橘真甜。”嚼吧嚼吧。
等時序在喂他,江一卻堅定搖頭決絕說:“哥你自己也吃。”
時序沒辦法,江一吃一口,他自己吃一口,兩人一起分食了這個柑橘。
柑橘十一瓣,江一吃六瓣,他吃五瓣。
時序本以為今晚能好好陪他,卻不料此時來了一個電話,是王哥打來的。
他出去接,電話那頭的王哥說來了一個大單子,叫去修車,是輛豪車,現在修,能掙小五萬,幹完他們一起分。時序當即點頭,說馬上趕過去。
等他折返回病房,一眼便看見了小崽紅了的雙眼,“哥,你要走了麼?”
“可我很要你陪着。”
六歲的江一坐在病床上,隻占據了一點點位置,顯得很是孤零零。白皙的手背上還插着輸液針,此刻擡起委屈巴巴的眼看他。
江一難過地想,他們不是小蝌蚪,他們是兩隻小青蛙,都沒有了小尾巴。
時序沒回頭走了。
走時給值班護士塞了三百塊錢,希望她看着江一的輸液針,小護士收了錢,點頭如搗蒜,立刻對江一重視了起來。
時序是在第二天五點回到醫院的,剛磚完車底,身上很髒,臉上,手上,黑得像煤球,全身就沒一處能看的地方。這單幹完,他分了小兩萬塊。
他又去醫院的洗手間裡洗了臉和手才踏進病房,還以為江一這回已經睡了,卻在不經間撞見了他的視線。
“哥,你終于回來了。”
“寶寶,給你帶了玩具車。”
時序想當然地認為這個禮物能哄好他,畢竟小崽還是很好哄的,到時候自己再抱着哄一會,他保證沒脾氣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他想錯了。
大錯特錯。
江一拿着那個玩具,臉上一點沒有高興的表情,被抛棄的恐懼早已化作無數攀附上牆根的苔藓,越長越多,最後布滿牆面。
“砰——”小汽車被狠狠砸在地上,摔個稀碎。
江一這時候就明白,他哥是真的可以抛棄他。
他要活得小心翼翼一點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