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腦袋跌機了一瞬,整個人愣在當場。
過了許久才沉着臉進卧室,并且将門緊緊關上反鎖。
沒留下答應或者拒絕的話。
江一看着緊閉的房門,抿唇,對這樣模棱兩可的态度滿是不解。
不過他臉上很快便浮現出一股喜色,沒有拒絕就是喜歡,太好了,他哥已經答應了他,他哥已經愛上了他。
江一甜滋滋地進入夢鄉。
時序則是一整晚翻來覆去睡不着,坐在床邊,看着暖黃的地燈發呆,他哪裡不知道弟弟的心思呢,試探的表情那麼拙劣,實在太好猜了。
那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了如指掌。
是那種他一示弱就知道他是在求關心的動作。
江一喜歡他,不是對親人的那種喜歡。
他無論如何也不希望這段感情發展到那種程度。
但他剛才保持了沉默,沒有明确表明态度,不說話默許了那個答案——同意。
這時,窗外忽然下起了小雨,雨絲砸在窗戶上,發出“砰砰砰”的細響。
和他此時的心跳重合。
他有一絲動容。
同時内心十分掙紮。
長長歎息一口氣後,他從床頭櫃上拿出一支煙來點上。從前隻是吸兩根保持精神,而現在染上了煙瘾。
作為大哥,他總是思考得更多。
假設,他們真的在一起了,然後呢?
他們會遭受到多少異樣的眼光,江一有一個同性愛人,社會怎麼看他?
萬一小孩子隻是開玩笑,等他長大幡然悔悟,怪他怎麼辦?
他雖然是大哥,卻也隻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這些年,他将自己養得粗糙,盡量給江一最好的生活,假設,江一以後真的喜歡上了别人,他又真的甘心嗎?
自己養大的小孩,他真的要拱手送人嗎?
他連自己那關都過不去,壓根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現在好像一隻後悔爬進礦泉水瓶裡的章魚,是他給了江一超出親情的東西,讓他性取向變成了男人。
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江一,沒有養好你,其實哥哥很愧疚。
江一在後來好幾天都沒有發現哥哥的身影,他的房間有股煙草的澀味,好幾天才散,房間裡幹幹淨淨,看來是已經收拾過了。
時序在辦公室裡,雙腿交疊看着桌上哥倆的照片上,他忽然就想起從前那段日子。
其實,他小時候也是有自尊心的。
江一讀小學的幾年,他其實每天都去接了。隻是那時候的他每天鑽車底,全身上下就沒一處是幹淨的,臉髒得像黑煤球一般,就連街上遇上的大人都會退避三舍。
他忘了自己在什麼地方看見一個畫面,穿得髒兮兮的中年男人去接孩子,孩子因為這事一直被班上的同學惡言辱罵或者排擠。
他不想讓江一也被排擠,所以他隻敢悄悄跟在身後,目送他安全回家,這才繼續去上班。
他并不想這幅狼狽的樣子被江一看見哪怕一眼。
現在回想起來,他腦子裡全是關于江一的事,他沒有洗的衣服,鬧脾氣的樣子,還有笑起來桃花眼眯起的樣子。
白皙,捏起來很柔軟的臉頰,笑起來露出的一顆小尖牙,小家夥從那麼一點,長成現在這麼大的樣子,他在一點點長大。
最愧疚的還是他在這中間缺席了很長的時間,幼兒園時期的冷落,小學時期因為自尊心的不理人,初中不聞不問的三年……
他還以為自己恨他……
透明的玻璃牆上,露出青年一雙充滿蜘蛛絲的眼。
*
過完這個除夕,江一步入了高三下學期,學業十分繁忙。
十七歲,他像一隻剛走出森林,露出雙眼的鹿,明亮耀眼。
有最愛他的哥哥,還有拿得出手的成績和顔值,要是明年哥哥能答應自己的告白,真是人生無憾了。
他怕哥哥被其他人搶走有點想提前告白,但他怕哥哥覺得自己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不答應他。
密謀一場盛大的告白需要什麼什麼?
江一拿出手機開始百度。
百度說告白要從一束花開始。
但他覺得一束花太小了。
這幾天,江一開始變賣自己的東西,幫同學們做輔導作業賺錢,幫視頻号寫文章,寫劇本,但賺的錢始終不夠賣一車的玫瑰花。
不過他還有一年的時間存錢,大不了賣了他的寶貝鞋子,最好将那台全球限量版電腦也賣了,他已經将自己名牌衣服全賣了,就剩幾條大褲衩。
時序看着空空蕩蕩的衣櫃,還有江一那空得像賊來過的房間,眼睛眯起,“你衣服呢?”
“沒事啊,我沒事。”以讀亂回。
躲開他哥的視線,嘴巴閉緊不說話,車上,時序時不時看他一眼,“寶貝,你是不是有事情瞞着我。”
“沒有啊,我沒有。”江一剛準備下車,卻被他哥揪住了後衣領,“要是敢瞞着我什麼事,你死定了。”
“哥。”江一臉忽地臉頰一紅,“過些日子你就知道了。”扯開了他哥揪住他衣領的手,留下一句“哥哥再見”飛奔的方式跑向學校。
早春三月,春光大好。
今天,班裡來了個轉校生,班主任讓他在講台上作自我介紹,轉校生說她叫徐妍。
班主任說她從今天開始就正式融入了這個大家庭,同學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歡呼,那位叫徐妍的女生很快速和大家打成一片,“我自小由爺爺奶奶帶大,父母死于多年前的一場車禍,對方酒後駕駛,不過那夫妻倆也死了,我恨他們酒駕。”
夢妍的目光惡狠狠看着江一。
“而我,會讓,某些人付出代價。”
同桌察覺到那道不善的目光,小聲提醒他,“我覺得轉校生看你的眼神很不對勁,你是不是以前惹過她?”
江一聞言擡起眸看了眼轉校生,然後無視:“不認識。”
也是從這天開始,江一逐漸發現不對勁,課桌裡會突然出現垃圾,桌上會出現咒罵他的話,說他怎麼不去死,甚至闆凳上也會出現膠水。
江一隻是皺了皺眉,拿起毛巾将膠水擦掉,将課桌裡收拾了,咒罵的紙條不看一眼撕碎扔進垃圾桶。
除了他哥,還沒能人牽動他的情緒。
幾天過去,江一都沒反應,安安靜靜幹自己的事。倒是徐妍坐不住,終于在一天下午,教室隻有他一人之時,将一杯冰涼的水往他臉上潑去。
“你叫江一是吧,你父親叫江淮,你母親叫宋雨,死于十五年前那場車禍。”徐妍冷哼幾聲,眼中滿是厭惡,像是随時能殺人。
江一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潑了水,眼皮一掀,水珠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從頭上掉落在地。
“你想幹什麼?”被澆了個透徹,十分不悅。
“還能幹什麼,當然是想找你麻煩!”徐妍不依不饒:“殺人犯的兒子,你該死。”
“你爸媽殺了我爸媽,你不該有所表示嗎?”徐妍雙手捏緊,看他那副事不關己,甚至不願意道歉的樣子,恨得快要發瘋,堵住他想出教室門前,雙手抱胸。
江一挪一步,她就擋一步,“給我道歉。”
“對不起。”江一說完,推開她往外走,吃飯去了。
徐妍被推得一愣,完全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痛不癢,她看着江一離開的背影,後槽牙咬得咯吱作響,“等着吧,我絕不會讓你好過。”
這天晚自習回家上哥哥的車時,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好像被閃光燈閃了一瞬,他正朝着閃光的方向望去,卻又什麼都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