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蘇彥清松開花蓉的手,那腕子無聲地垂落下來,“像個什麼?”
一旁的吳昭音見狀,低聲探詢:“蘇大人,可是瞧出什麼異樣?”
蘇彥清目光未離傷處,沉聲道:“此等細韌絲線,絞頸之痛,非比尋常。然觀花掌櫃周身,卻尋不見半點掙紮抓撓之痕,衣物亦無扯亂迹象,甚是古怪。”
吳昭音眸光一閃,接口道:“如此說來…必是頭傷在前,勒傷在後!且那頭傷…”她頓了頓,語氣愈發凝重,“必是雷霆一擊,方能令其毫無反抗之力,所幸花掌櫃命不該絕——”
“正是此理。”蘇彥清颔首,眼中疑雲更濃,“既想一擊緻命,何須再施這勒頸之舉?莫非…”他聲音微沉,“是恐先前手段,力道猶有不足?”
吳昭音聞言,搖了搖頭,唇角掠過一絲冷峭:“若憂其不死,何不補上數擊?豈不更穩妥直接?”
此言一出,仿佛一道無形驚雷炸響在寂靜的廂房之内!兩人幾乎同時擡首,目光如電,猝然交彙于空中。方才驗查的種種細節——那緻命卻無掙紮的頭傷、那多餘卻顯從容的勒痕、那份詭異的平靜——瞬間在彼此眼中拼湊成一個令人脊背生寒的真相。
兩聲低語,帶着難以置信的寒意,在陰冷的空氣裡同時迸出:“兩人作案!”
吳昭音眸光微凝,忽道:“蘇兄,紙上談兵終覺淺。不若…你我二人重演一番?” 她從繡架旁挑了根絲線,然後徑直行至開闊之處,理了理衣裙端坐下來,擡眸示意,“我便是花掌櫃。蘇兄,煩請扮作那…兩位不速之客。”說完,舉起手上的絲線遞給蘇彥清。
蘇彥清會意,小心地接過。他身形一晃,仿佛瞬間分化出兩道無形的影子。其一悄無聲息地欺近吳昭音身後,掌緣如刀,迅疾而輕巧地在她後腦上方寸許處虛虛一斬——模拟那緻命一擊。吳昭音配合地悶哼一聲,身子軟軟前傾。緊接着,蘇彥清另一手已無聲無息地繞至她頸前,指間撚着絲線,作勢便要絞緊!
恰在此時,吳昭音氣息急促,低呼出聲:“有人!”
蘇彥清聞聲,如驚弓之鳥,指間力道驟松,絲線瞬間脫手,整個人也下意識地疾退兩步,警惕地望向緊閉的門扉。待定睛細看,廊外寂然無聲,唯有夜風嗚咽。
“你…!” 蘇彥清恍然,無奈搖頭。
吳昭音已自“屍身”狀态直起身,頸間雖無真痕,方才那冰冷的絲線觸感卻猶在。她撫着咽喉,眼中銳光一閃:“瞧見沒?這便是了!必是行兇之時陡生變故,或是察覺異響,那勒頸之人心中驚懼,倉促收手,故而隻留淺痕,未至死地!”
蘇彥清撫着下巴,踱步沉吟:“不錯。既是倉皇罷手,急于遁走,現場理應留下些蛛絲馬迹,譬如腳印淩亂、物件碰倒…可現場異常齊整,除卻那…禽獸骨骼焦糊之氣,豈非怪哉?”
“正是此疑!” 吳昭音接口,指尖輕叩桌面,“繡坊重地,最忌火星。每日掌燈、熄燭皆有嚴規,斷無随意引火之理。那焦味來得蹊跷。若真與兇器有關,須臾焚毀,亦必留下煅痕灰燼。”
蘇彥清眉頭緊鎖:“但經胥吏詳查,現場确未見半點焚燒痕迹…除非…” 他目光陡然銳利如鷹隼,投向方才那截被棄于地上的絲線,“除非所焚之物,纖細異常,瞬息成灰,不留形迹…譬如,這絲線?”
吳昭音聞言,眼波流轉,追問道:“絲線?何等絲線,堅韌可勒頸,焚燒起來,竟有骨肉腥膻之氣?”
靜默一瞬,蘇彥清眼底精光爆射,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劈開迷霧,他脫口而出:“魚鳔熬膠所制——魚線!”
吳昭音拾起那截絲線,疑惑道:“可是釣線?”
蘇彥清點點頭道:“前者能夠一招緻命,力道沉猛,說明是個老手。但這魚線麼并非常見的兇器,會是誰的呢?”
吳昭音神色凝重:“席春閣中,能得用此魚線者,屈指可數。不若今晚——民女便替大人找一找。”
蘇彥清斷然擺手:“不可!太過兇險!”
吳昭音目光沉靜,反問道:“大人,坐守便能萬全嗎?”
見她目光灼灼,意甚堅決,蘇彥清沉默片刻,終是歎了口氣:“如此……便有勞姑娘了。”他神色轉為鄭重,“我會遣人暗伏于繡坊周遭。姑娘切記,若有異狀,立時疾呼為号!”他目光微凝,忽又想起什麼,“方才姑娘提到那馬夫——”
吳昭音卻似有些猶豫:“許是民女多心了……人不可貌相,确不該妄加揣測。”
見吳昭音欲言又止,蘇彥清頓首溫言道:“此間非公堂之上,姑娘但說無妨。今日若非姑娘相助,蘇某怕要多費許多周章。”他語聲微頓,目光似有追憶,“說來……姑娘神韻,倒與在下一位故人頗有幾分相似……”
正言談間,忽聞門外腳步急促,陳聘隔窗急禀:“蘇大人!方才屬下瞧見兩個兄弟押着俞管家,正往大理寺方向去了!”
蘇彥清聞言,神色一凜,當即起身,朝吳昭音拱手道:“茹姑娘,蘇某需即刻趕往大理寺。此地……”他目光掃過花蓉靜卧之處,語氣沉凝,“便托付姑娘了。請務必照看周全,若有異動,速速來報,以免席春閣再生變故,殃及無辜。”,
吳昭音颔首:“大人放心。”
事不宜遲,兩人目光交彙,再無贅言。蘇彥清袍袖一振,轉身随陳聘疾步而去。吳昭音立于門内,目送其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幽暗的廂房内,唯餘燭火跳動,映着她凝重的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