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燈如豆,蕭雨眠屈腿坐在椅子,膝頭頂着本數學冊。
裡面寫滿了不講感情隻談規則的數字、定理,從數學誕生之後,世界不再那麼不可理喻。
蕭澤一見那本數學冊,就知道蕭雨眠心情不好。這孩子從小就有表演天賦,他生氣時可能唬人,笑起來心裡發狠,但是翻看數學公式時,百分百焦慮發作。
蕭雨眠不看他,蕭澤坐上書桌,擠進同一盞燈的光暈,笑道:“你奶奶沾床就睡,睡着了還笑呢,她今天開心,睡得也安穩。”
“你壓到我的書了。”
“哦,”蕭澤跳下去,舊課本封面皺了,他反向凹了幾下,邊角還是翹起,蕭澤把書翻了個面,于是表面上又恢複平整。
“你看,是不是該結工錢了?”
“我什麼時候說日結了?”
蕭澤懵了。
蕭雨眠轉過身子,終于正眼看他。
“蕭澤,你連一個月都堅持不了?家裡地闆燙你的腳了?别告訴我,你又欠債欠到迫在眉睫。”
兒子的壓迫感比他老母親還強,蕭澤正想詞呢,蕭雨眠已經沒了耐性。
卧室沒有多餘的凳子,蕭澤膽大包天也不敢越過蕭雨眠坐在床上,隻好半蹲在地,蕭雨眠居高臨下,台燈光暈懸在腦後,像一尊對他失望至極的救贖神像。
“蕭澤,你現在還強健,有力氣腦子靈活,做什麼不能養活自己。”
這話本來應該出自蕭奶奶口中,但是蕭雨眠從幼童等到少年再到現在,兜兜轉轉,還是越俎代庖了。
“要是哪天我死在你前面,你怎麼辦。再找女人,還是認個新兒子。”蕭雨眠合上書本,目光飄遠,一瞬間似乎真的設想了無數可能,最後溢出冷笑,“算了,到那時候你就算橫死街頭我也不知道了。”
蕭澤隻是想要個錢,沒想過生死這類大命題。他向來隻管眼下,不在乎未來。
可是眼下,暖色燈影隻照亮蕭雨眠半邊身子,凝聚他與妻子全部心血的容顔逐漸黯淡,這房間的陰影在吃人。
蕭澤想起妻子精神方面的隐疾,最嚴重時分不清真假辨不别人臉,差點使她錯手殺死親子。
“我必須走,”離開前煙妍蒼白着臉,笑容凄婉,“隻有離開,我才能記住你們。”
煙妍的母親認不出自己的孩子,她把他們當成壞人,笃定這些人不安好心。她想方設法出逃,孩子在後面追,她害怕極了,把樓梯看成通向自由的平地,失足離開人世。
眼前閃過嶽母,然後是妻子,兩人逐漸淡去。
兒子看着他,那雙與他相似的眼睛卻藏着妻子的瘋狂。
蕭雨眠繼承了兩人的容貌,連同□□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瘋狂。
“不是賭債。”蕭澤摸了下鼻梁,移開眼,“除了你的錢,我自己湊了一些,前幾天債務已經清了。我攢錢是想做生意,你在姓江的身邊七年了,也知道投資是跟時間賽跑,趕早不趕晚。”
這個借口新鮮,蕭雨眠聽他說完,随口問了幾句,什麼生意,合作還是單幹,資金怎麼規劃。蕭澤竟然答得頭頭是道,蕭雨眠住了口,看他的眼神閃爍不定。
“喏,你看我的征信,信用卡全都清了。”
蕭澤當着蕭雨眠的面實時生成征信記錄。
“……你的征信居然沒上黑名單?”
“那不是每次都在你這裡要到了錢。”蕭澤說完就想打嘴,眼見蕭雨眠臉黑了,忙點開網銀界面。
“我這段時間一直有試水投資,陸陸續續賺了點小錢,私人借貸也還光了,轉款記錄在這兒呢。”
蕭雨眠随意瞥了兩眼,目光定住。
錢在幾家銀行轉來轉去,又轉給幾家供應商公司,隔兩三天就有一筆進賬,大部分是幾千一筆,近期漸漸增至上萬。
“這家銀行是怎麼回事。”
蕭澤看了眼銀行名,“是家民營銀行,朋友介紹的,借貸放錢速度快利率低。”
“你問這個做什麼?”蕭澤腦子很靈活,轉念就道:“這家民營銀行有問題?”
蕭雨眠手機裡還保留着這家銀行的催債短信。
四年前他走投無路,與江辭舟簽下借貸協議,以遠低于市面的利率貸了500萬,用于清還蕭澤的賭債和蕭奶奶的手術費。
截止失憶複出那天,還餘兩百多萬未還。
隻是蕭澤以為那錢是江辭舟白給,畢竟姓江的神魂颠倒,所以之前才形容成“嫁妝”。
“你哪裡的朋友,賭場認識的?”
蕭澤摸摸鼻子,沒說話,算默認了。人以類聚物以群分,賭鬼身邊漸漸就隻有賭鬼朋友了。蕭雨眠臉色倏然煞白,蕭澤跳起來胡亂認錯道:“都是些狐朋狗友我早就不聯系了,現在除了你們之外,也就隻剩些生意夥伴有往來。”
蕭雨眠機械地轉過身子,撕下那張坐皺的封面,“把他的名字寫給我。”
“你要這個幹什麼?”
“别問。”
蕭雨眠肉眼可見的失魂落魄,像是五感都不存在了。蕭澤隐約猜到些東西,抄起筆刷刷寫下一行字,連筆帶紙推過去。
“蕭雨眠,你等爸爸三個月,不,一個半月。以後我們換個地方生活,我賺錢給你們花,不想做的事情,不想見的人,我們都不要了。”
蕭雨眠從紙上挪開視線,又一次看向他爹,幾乎提前用完了半年的對視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