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陽光斜照進來，在病房灑下一片溫暖的金色。

有風從窗戶縫隙溜進來，吹響旁邊系着的貝殼風鈴。

風鈴碰撞出的響聲，既像揉捏果殼的聲音，又像穿着靴子踩碎落葉的聲音。

這風鈴是前幾天尤嘉用海邊撿來的貴妃貝給陳域做的。

這種貝殼洗幹淨了抹上一層油之後是亮面抛光質地，陽光下看是夢幻又仙氣的紫色。

陳域醒來的時候，尤嘉正盤腿坐在沙發上穿線。

她這兩天忙着在做新的風鈴。

起因是前幾天有小孩來陳域的病房串門，看見他窗戶邊挂的風鈴，眼巴巴地瞅着這漂亮玩意兒說想要。

陳域所在的重症病區域，有很多年紀很小的小孩。

他們在尚未領略過世界廣闊的時候就因為身體原因被禁锢在了醫院，整日待在醫院無所事事，他們偶爾會去别人房間串門。

他們的眼睛不像尋常小孩明亮，而是帶着一股飽受病痛折磨的疲态，但眼神裡仍有那個年紀才有的好奇。

陳域的病房那時正好開着門，小孩便進來逗留了一會兒。

結果人一眼就看上了尤嘉給他做的風鈴。

尤嘉心軟，一想到小家夥小小年紀就要承受病痛折磨，便答應這幾天給他趕制一個風鈴出來。

不知怎地，漂亮姐姐會做漂亮風鈴的消息風一樣迅速地在孩子群中傳開了。

這幾天來找尤嘉做風鈴的小孩越來越多。

尤嘉忙得頭都大了。

陳域削了個蘋果，用刀切成一瓣一瓣的，放到盤子裡，然後用牙簽叉了一瓣遞到尤嘉嘴邊。

尤嘉朝他看過來，慢半拍地張嘴。

“你醒了啊。”

“嗯。”陳域坐到她旁邊，腦袋靠到她脖頸處蹭了蹭。

像小貓咪撒嬌一樣。

尤嘉放下手裡的東西，擡手摸了摸他的發。

不應該是她給陳域削蘋果嗎？

怎麼能讓病人伺候她呢？

尤嘉看一眼沙發上做了一半的風鈴，在心裡暗下決心，等做完手上這一批，她就收手。

做這些玩意兒都耽誤她陪陳域了。

“寶寶，你明天可以買點餃子皮、雞蛋、西葫蘆和蝦帶過來嗎？”

陳域把頭靠在她肩上，聲音悶悶的。

餃子皮？

“好啊，你想吃水餃了啊？”尤嘉把手從他腦袋上拿下來的時候，手心沾了陳域的好幾根頭發。

她默不作聲地把手收緊，盡量不讓陳域看到這些頭發。

這是陳域住院的第十五天，自從他入院以後，頭發就開始大把大把地掉。

“嗯。想吃。”

陳域病房裡有一半是生活區，可以用小電鍋煮東西。

明天包好了餃子可以直接在這兒煮。

“就買這些嗎？還有沒有什麼調料要買？餡你想吃哪種？”

這邊隻有最基礎的一些調料。

“想吃西葫蘆雞蛋蝦仁餡。你把食材帶過來就好，調餡就交給我吧。調料的話，需要花椒油和蒸魚豉油。”

“還有這種餡啊？”

尤嘉第一次聽說。

“嗯。我媽媽很擅長做這個。”

“那我好期待明天哦，可以嘗到你做的餃子。”尤嘉眼睛亮晶晶的，“但是我不會包餃子，你要教我。”

“好。很簡單的。”

窗外的陽光又進了一寸，平安在被光照亮的地方打滾。

平安比之前又胖了一點，毛茸茸的後腿擡起來的時候比以前更像大雞腿。

小貓喜歡一邊前滾翻，一邊去咬自己的尾巴，試圖把自己盤成一個圓滾滾的球。

雖然胖了點，但平安的靈活程度一點也沒下降。

章之桉敲門進來的時候，尤嘉正摟着陳域脖子親。

陳域入院的第七天進了一次搶救室，他從搶救室出來後給章之桉發了條消息。

——以前章之桉和陳域約定過，如果陳域什麼時候覺得自己剩的時間不多了一定要告訴章之桉一聲。

他要過來陪他。

不然章之桉會因為陳域的離開遺憾一輩子。

“是我冒昧了，你們繼續。我什麼都沒看見。”

章之桉裝模作樣地捂住眼睛，去找平安。

自從他來了以後，每天遛平安的任務就落到了他頭上。

——陳域不能下樓吹風，尤嘉本想代勞遛小貓的任務，但平安偏要找章之桉。

電燈泡就該和小貓一起出門。

黏着陳域的場景被人看到，尤嘉白皙的臉蓦然紅了個透，連耳尖都染了一層薄粉。

倒是陳域十分鎮定地攬住她的腦袋，把害羞的女孩摟進懷裡。

第二天，陳域醒的很早。

天才剛蒙蒙亮，他就已經從床上醒來。

尤嘉不在的時候，時間似乎變得格外漫長。

陳域轉了個身，看向睡在小窩裡的平安。

平安側躺着睡得正酣，大尾巴不知為何纏在了後腿上，像個毛茸茸的腿環。

陳域放空了一會兒，像往常一樣開始在心裡默數。

以往他數到一萬一千多秒的時候，尤嘉就會出現在病房門口。

但今天她來得格外早。

他隻數到了六千多。

“怎麼來這麼早？”

陳域從床上坐起來。

尤嘉把昨天陳域讓她買的東西放到桌上，嗓音裡還帶着晨起特有的倦意：“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天醒得特别早。”

“你再到床上睡會兒吧。”陳域走過去，借着窗外的晨光，看清了尤嘉眼裡的紅血絲。

“好。”尤嘉的确沒睡夠，去洗手間洗了個手，然後拉着陳域一起上了床。

陳域的被子上有醫院慣常的消毒水味，還有苦苦的藥味和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尤嘉把臉埋在他肩上蹭了蹭，放任自己慢慢進入夢鄉。

等她睡醒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她一睜眼就撞上了陳域的視線。

男人眼神長久停留在她臉上，用目光一遍遍描摹着她的五官，像要用眼神将她的臉镌刻進腦海深處。

尤嘉下意識别開臉，想不通早上起來睡得頭發亂亂的樣子他怎麼都能看得這麼認真？

尤嘉醒來後又在床上賴了一會兒然後才起來洗漱。

陳域趁她洗臉刷牙的時候把剛剛外賣的早餐放進微波爐裡加熱，這樣她出來的時候差不多剛好能吃。

尤嘉洗漱完之後輪到陳域，兩人一塊兒簡單吃了個早餐就開始包餃子。

包餃子先從調餡開始。

昨天買的西葫蘆需要先刨成絲，蝦仁需要切成塊，雞蛋則要用香油炒散。

陳域負責煎雞蛋和切蝦仁，尤嘉負責刨西葫蘆。

食材處理完之後，陳域把它們都放到一個大碗裡，加三勺豉油一勺花椒油開始攪拌。

攪拌均勻以後就可以開始包餃子。

尤嘉沒學過，所以陳域直接從最簡單的手法開始教。

大肚水餃是最簡單的餃子，隻要放入餡料把餃子皮對折，用虎口壓住所有開口的地方就行。

稍微難一點的是月牙餃，剛上手可能覺得有點難，但隻要放慢速度耐心一些做起來并不會特别困難。

餃子包到一半，章之桉也加入了進來。

他也是個包餃子的老手。

他和陳域的速度幾乎不相上下。

尤集拿了片餃子皮到手上，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她放了一勺餡到皮中間，然後把餃子皮對折起來。

接着又拿了張餃子皮過來，用這張餃子皮蓋在剛剛折起來的餃子上，餃子皮正好把剛才那個餃子的褶皺遮住。

接着又拿了第三張餃子皮過來，從上面撕下來四塊小面皮，把它們搓成了細細的小條。

尤嘉把短一點的兩個小條安在餃子的底座兩邊，把長一點的小條安在餃子皮的兩邊，然後拿水果刀在餃子上輕輕劃了一張嘴和兩個小眼睛。

一個渾然天成無比可愛的水餃寶寶就在她手下誕生了。

尤嘉把它展示給陳域看，後者笑着誇她手藝高超。

效仿尤嘉，陳域也跟着做了一個不同尋常的餃子。

他做了一個圓鼓鼓的小貓餃，用刀在面皮上劃了兩個小三角下來當小貓的耳朵。

尤嘉看見陳域手裡的餃子，叫了一旁的平安過來。

她一邊看着平安，一邊看着餃子，别說，陳域捏的餃子還真有幾分平安的神韻。

平安看見桌上那麼大一堆東西，好奇地跳上陳域大腿，眼睛都忙得看不過來。

陳域注意到平安眼角的淚痕，伸手拿了張紙巾給她擦拭幹淨。

陳域手上的小貓水餃看上去非常漂亮，尤嘉手裡的水餃寶寶也很可愛，對比之下，章之桉手裡的水餃就顯得有些普通了。

尤嘉從陳域腿上下來，扭着腰靠近章之桉。

“怎麼了祖宗？”章之桉剛捏完最後一個角，平安蹭一下跳到他身上。

“稀奇，平常不是最不待見我的嗎？”章之桉對平安突如其來的熱情有些懵。

也不能說平安真的不待見他，隻是相比較陳域和尤嘉，平安顯然對他們表現得更親近。

章之桉還來不及向陳域炫耀自己得到平安的寵幸，他手裡白白淨淨的水餃上忽然就多了一個貓爪印。

平安擡起前腿，毫不心虛地一腳踩在章之桉剛包的水餃上。

小貓有什麼壞心思，小貓隻是想讓他的餃子好看點。

全程目睹這一幕的陳域和尤嘉不約而同笑了出來。

平安上一秒幹完壞事，下一秒就識趣地撤退。

獨留章之桉一人在原地淩亂。

尤嘉看着桌子上的小貓餃，忽然對着陳域戲瘾大發：“貓貓這麼可愛，你怎麼可以吃貓貓？”

陳域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否認道：“我，不吃。”

尤嘉：“我也不吃。”

想了想，尤嘉又補充道：“但是不能浪費糧食。”

話畢，兩人齊刷刷看向章之桉。

章之桉：？

合着這餃子最後落他頭上了。

陳域現在的身體狀況吃不了太多，餃子煮好後他隻夾了兩個餃子象征性嘗了嘗味道。

剩下的全歸了尤嘉和章之桉，除了剛才那個被平安踩出爪印的餃子。

那個特殊的餃子被單獨剩了下來放在小冰箱上。

吃完後尤嘉自告奮勇去洗碗，留章之桉和陳域在桌子上下棋。

下棋這項活動，追溯到上一次一起玩，還是在初中的時候。

陳域和章之桉那時候是前後桌。

下課的時候經常對弈。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給陳域的銀藍色短發增添了一抹溫暖的金色。

這假發是他讓章之桉給他買的，他不想讓尤嘉看到他掉完頭發的樣子。

很醜。

尤嘉知道這是假發，她沒說什麼，隻是在收拾碗筷的間隙偷偷紅了眼眶。

她努力不去想和離别有關的一切，有時候卻還是忍不住掉眼淚。

時間邁入五月，薔薇花盛開的季節。

五月七号，Carlie婚紗秀在a城舉辦，尤嘉将作為特邀模特出席。

尤嘉當初接受邀約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不能和陳域一起去的準備。

但等她真的要一個人出發了她還是有點怅然。

“我好緊張。”尤嘉仰靠在沙發上，手裡還不忘把玩陳域的手指，“這個秀到時候有直播诶，你會看直播的吧？”

“當然會。”陳域眼睛沒以前亮了，但看着她的時候眼底依舊布滿愛意。

“你說我會成功嗎？”尤嘉不是很有把握，下意識環住陳域的肩尋求安全感。

“會的。”這幾天尤嘉為這個秀付出的努力他都有看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