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随着帝王身影遠去,人群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
沉甸甸壓在頭頂上的烏雲終于散盡,盡管代價是一場腥風血雨,總歸有站在幹岸上不願蹚渾水的人,為自己的幹淨慶幸。
打量的目光甚至都不必隐晦。
靈活膝蓋悄悄移動,衆人自動調整位置,癱坐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幾位世家舊臣,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被丢在一邊。
兩撥人中間,一前一後橫亘着鄭、嚴二人的屍體,泾渭分明。
怪誰呢?
怪他們心懷鬼胎,咎由自取。
“哈哈……”
突兀的低笑聲沾着兩分怪誕。
趙青君擰眉盯上低笑的那人,剛想出聲喝止,袖口一重,回眸竟對上嶽應文的視線。
太傅大人沉着臉,微微搖頭,略過癱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幾位世家舊臣,低聲詢問:
“陛下要留人,怎麼安置?”
問到她的本職工作,趙青君腦海中迅速浮現空置殿宇名單,這樣打斷讓她瞬間就忘了方才要做的事,回身喚來宮侍,立刻着手安置朝臣。
熟悉的,有條不紊的指令一條條下達,宮侍們迅速忙碌起來,叢叢人影晃動投射在門窗上,不消片刻,緊閉的殿門終于打開。
明裡暗裡等在明宸殿周圍的宮侍們,看見熟悉的女官身影,重新投入到正常工作狀态之中,仔細聽着上頭有條不紊的指令,忐忑的心終于能夠安放。
他們不知殿中方才經曆了怎樣的千鈞一發劍拔弩張,等在殿外,也不過是一味祈禱陛下吉人自有天相。
蒼天有眼,陛下化險為夷!
大殿内外動起來的人影迅速将室内頹唐的血腥氣帶走,輕快而無聲的腳步來來往往,更襯得殿中某一處,如雕塑般凝滞不動。
身邊的人還在笑,笑得歇斯底裡,似悲似怨。
垂頭癱坐在地,趙氏緊閉雙眸,淚如泉湧。
他終于抓住方才一閃而逝的靈光,勘破迷霧、看清真相。
卻悔之晚矣。
世家今時今日之所以被逼無奈要走刺殺皇帝的險棋,分明就是被高座之上的皇帝一步步釜底抽薪,逼至絕路,不得已而為之。
可笑他們竟然還天真地以為皇帝什麼都不懂,始終堅信世家真正的威脅是女官。
甚至懷疑了是太傅嶽應文在皇帝背後攪弄風雲,打壓世家,為清流鋪路。
他們都沒有懷疑過新帝。
可恰恰就是這位從始至終都不曾被他們正眼瞧過的孱弱皇女,不費吹灰之力,悄無聲息就将他們逼至絕路!
先帝在位時,世家何曾有今日這般狼狽?
下獄、除官、贖死。
未受半點皮肉之苦就從天牢脫身的時候,他們還在心裡偷笑,小皇帝枉費嶽應文一番苦心,分明抓住最适宜發難的時機,卻僅僅因為一點錢财就白白放過。
及至今日等到皇帝遇刺瀕死的消息,他們沒有半點猶豫,懷揣着分權起複的激動,毫不遲疑奔進宮中,滿心歡喜等着皇帝死訊。
卻不知自己早就一頭撞進她親手布下的天羅地網。
直到圖窮匕見的最後一刻方看清,他們才是甕中被捉的那隻鼈!
雙眼哭得酸脹,趙氏藏在陰影中的面孔也浮現一絲荒誕的笑意。
他笑什麼?
他如何能不發笑!
恐怕連那位素有智計之名的太傅大人,也不過是被蒙在鼓裡,和他們一般,是帝王擺在戲台上的醜角!
什麼世家,什麼謀略……見鬼的次輔,荒謬的權臣!
他們不過是獵場的鬥獸,缸中的魚!
供人取樂的玩意,隻待主子失去興趣,擡手就能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兩朝老臣,曾經也是權傾朝野供養先帝的人物,怎麼就能叫他們怕成這樣,竟然自比獵獸伶寵?
誰親眼見得活生生兩條人命頃刻之間死得眼睛都來不及閉上,都會怕成這樣!
就在他們眼前!甚至連皇帝究竟是怎麼出手都沒有看清,眨眼的工夫,人就倒地而亡!
簡直是神鬼之能……
第一次,活了多少年,第一次真正領會帝王生殺予奪,竟能這般随心所欲。
甚至這都不隻是皇帝第一次展露這般可怖的手段。
若不是親眼見證,誰能知道,人居然能死得這麼幹脆?
既然他們能死得這麼幹脆,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會死得比他們還要幹脆!
哭到力竭,趙氏幾乎要流出血淚。
這叫他們怎麼能不驚,怎麼能不恨!
既然已經有了先帝那般的昏君,讓他們找到機會,竊奪權柄。
又以一場意外毫無征兆地奪走那位寬仁賢明的儲君。
區區宮變,卻在分出勝負之前,先消耗盡了所有皇室血脈。
這分明就是給他們機會,要天下成為世家的天下,要天下子民成為世家的子民!
為什麼,為什麼又讓他們因為一個無心之失,親手将天地間最崇高的權柄拱手相讓與她人!
既生瑜,何生亮。
他們分明隻差一步就能真真正正地掌握天下,卻偏偏在這最後一步,功虧一篑,滿盤皆輸!
控制不住自己捂着臉哀嚎,趙氏恨不能扣下自己這雙識人不清的眼睛,丢出去喂狗!
偏偏是他們肉眼凡胎,不辨真佛!
什麼孱弱無能,什麼短命無寵……
他們親手推上龍椅的,哪裡是脆弱易碎的傀儡?
分明是一尊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