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斷骨的截面參差不齊,但并不粗糙,一看就是被什麼大型動物的利齒咬斷的,但夾在那堆骸骨中并不顯眼,也是殷熾眼神好,才能将它翻出來。
他們看到這東西,心裡差不多也有數了。
“原來是野獸。”祝靈正輕聲道,“浪客行裡的野獸有什麼?”
“我想想,包括boss在内的話有醉猿、猴子、狼,然後是……小野豬、紅毛野豬、黑毛野豬、巨型白毛野豬。”陸厭憋着笑,一口氣數出一串野豬來。
在明确這裡的紅名怪是野獸之後,殷熾看起來從容多了。他完全無視陸厭的調侃,自顧自握着那截斷骨站起來,指尖在粗砺的斷面略一摩挲:“這似乎是鹿的腿骨,看這個斷面,捕獵者的體型非常巨大。”
“那就是巨型白毛野豬?”師襄略一沉思,又看向前方深不可測的黑暗,“怪不得遊戲要留一條棧道暗示我們上山。”
——雖然普通野豬也會爬山,但巨型白毛野豬體型龐大,相較于普通野豬,需要補充的能量也更多,并不适合在山崖上栖息與捕獵,極大可能栖居在裂谷的谷底。
“野豬也吃肉,如果這裡真的有巨型白毛野豬的話,它就很可能是這裡的食物鍊頂端,谷底就是它的領地。”衛山河道,“不過山上也不一定安全,很難說會不會有其他野獸。”
他着重提醒師襄:“情況明了之前,我覺得最好還是不要一口氣殺進它的老巢……”
師襄微微一點頭:“我知道,這個先不急。”
先不急,就是還會殺進去。其餘四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無聲地在心裡歎了口氣。
“我是想,今天明明是第四天的難度,這個地圖也做得這麼唬人,難道就放一堆野獸在這裡麼?”師襄并沒有注意他們的小動作,而是屈起指節無聲地輕叩着琴身,若有所思,“區區巨型白毛野豬,似乎和懸棺裂谷這張圖不算太匹配。”
“說到這個。”祝靈正道,“剛剛殷熾熄滅火把的那一瞬間,我總覺得我好像看到了什麼。”
這句話配以他一貫輕而緩的聲音說出來,在此刻陰森的環境下,格外詭異。四人頓時齊刷刷轉頭看向他,殷熾的鍊刃都握在了手中,陸厭說:“這也是你們衍天宗的設定?”
祝靈正卻搖頭道:“隻是一晃眼的事情。而且我再仔細一回憶,卻好像又什麼都沒有看到。”
按照祝靈正的性格,但凡有一點追根究底的可能,他都不會這麼說。師襄抿了抿唇,即使知道這件事怕是要成疑點了,還是有些不甘心:“在這裡任何一點異常都值得注意,你再仔細想想,争取想起來。”
她總結道:“這樣,還是先摸清楚地形和情況,大家都注意一些,在搞清楚情況前不要發出過大的響動暴露自己……現在,找路上山。”
人對黑暗的恐懼是刻在基因之中,與生俱來的。一種說法是,在遠古時期,隻有那些害怕黑夜的先民才能因為畏縮不出而躲過那些黑夜之中的狩獵者,從而在沒有火與刀的時代存活下來,而抗拒黑暗由此也成為了人的一種本能。
但有時候,人卻要強行違背這種本能,踏進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五支火把減少成一支之後,衆人的視線更加受限了,滿眼的黑色仿佛有了重量,像大山一樣當頭壓下來,直逼得人屏住呼吸。微弱的火光堪堪照亮幾人的身周,越向山谷之内走,身邊的崖壁就離他們越遠,他們不得不時刻調整腳步,以免不知不覺間偏離了方向。
祝靈正背後的玉女守門在黑暗中也散發出澄澈的淡淡熒光,他索性将魂燈從背後取了下來,提在手裡。晃動的燭火映亮了地面,那些散落的細小白骨越來越多,草葉已經沒辦法将它們遮蓋住了,即使大家都很注意,一腳踩下去還是會發出令人牙酸的輕微咯吱聲。
“看這些痕迹,這裡動物的數量還不少。”陸厭用腳尖撥了撥那些零落的骨骸,其中還有些兔子的頭骨,“但是我們卻什麼動靜都聽不到,這麼久了,也沒遇到任何活物。”
衛山河道:“兩種可能,第一,這裂谷太大了,我們隻不過走了相對很短的一段距離,還遠遠沒進入到那些動物真正的栖居地;第二,曾經确實有很多動物生活在谷底,但是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它們已經全部消失了,就變成了我們看到的這些骸骨。”
“會不會還有第三種可能?”師襄道,“這些動物其實生活在山頂,但因為某個理由,它們的骨頭出現在了谷底。”
陸厭好奇發問:“這又是什麼說法?”
“懸棺裂谷,我覺得重點,應該在‘懸棺’。”師襄說,“古代有種動物陪葬坑,大家都聽說過吧。你們有沒有覺得……這整座裂谷,就很像一口沒有封頂的棺材?”
這句話配上衆人現在身處的環境,真是令人不敢細想,一想便不寒而栗。代入到師襄的這個比喻中,那他們現在的位置,無疑就是棺材内部了,聽起來真是不吉利到了極點。
祝靈正手持魂燈,擡眼向頭頂看去。他們在逐漸深入山谷,而那些崖壁上密密麻麻的黑棺的位置也在逐漸變高,以這微弱的燈燭之光,已經完全照不見也看不到了。
等他再回眸,就看見殷熾已經面無表情地站到隊伍的前方,在尋找上山之路這件事上表現出了史無前例的積極性。
好在陸厭對這張地圖還是很熟的,他們又在這種讓人不安的黑暗中前行了一會兒後,果真看到了幾塊一路延伸向上的巨石,渾然天成,猶如階梯。而這些巨石旁邊,同樣有人工留下的痕迹,也是幾根腐爛得差不多了的木楔子,艱難地維持着豎直的模樣,還沒完全散架。
那些巨石上面也生滿了苔藓和地衣,人踩上去會留下一個個凹陷進去的腳印。陸厭和殷熾打頭陣,先躍了上去,兩個人同時就發出了一個疑問的短促音節。
“怎麼了?”師襄還在打量那幾根木楔子,聞聲便問。
“這些草都被壓平了。”陸厭低頭看去,笃定道,“有什麼東西壓過這裡。”
殷熾舉着火把,已經跳上了第二階:“這裡也是。”
光源離得遠了有些看不清楚,陸厭半蹲着,兜帽摘了下來,總是微微眯起來的狹長眼睛在黑暗之中完全睜開,露出一對翡翠一樣的碧綠眼瞳來,被黑色手甲包裹住的手指輕輕拂過地面,撥弄着那些被壓扁的草葉。
“奇怪了。”看清楚那些草葉之後,陸厭便有些笑不出來了,“這些痕迹還很新鮮,也不過是剛剛才留下的。”
他眉頭一皺,沉聲道:“你們剛剛有注意到什麼動靜嗎?”
不必多說,衆人都是搖了搖頭,臉色很差。
這一路除了輕微的風聲和水滴聲,再無其他聲音,整個裂谷都是死寂一片。
到底有什麼東西能悄無聲息地當着他們的面爬上巨石、去往山頂?
那東西,又看到他們手裡的火把、聽到他們說話了嗎?
“我們還往上走麼?”
短暫沉默後,衛山河低聲問。
師襄果斷道:“走,去看看到底是什麼玩意,随時準備進戰。”
這隊人頗有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氣魄,沒有一人對師襄的決定提出異議,殷熾将火把遞給陸厭,由他在前面領路,一行人順着巨石無聲地向上攀爬。
這些巨石重疊起伏,蜿蜒上行,高度落差很大,有些地方必須跳上去,裂谷裡潮氣很重,巨石的邊緣生了濕滑的青苔,輕輕踩上去就會濺出一蓬水。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前進,即使有火把照明也十分危險,畢竟這裡不是遊戲中的浪客行,沒有空氣牆将玩家與危險的邊緣地帶隔離開來。
滴答……
一滴冰涼的水濺在衛山河的臉側。
他是有點潔癖的,當下立即用手背輕輕擦去那滴水。這裂谷裡到處都是黑棺,誰知道這些水是雨水還是别的什麼玩意。
就在這個時候,陸厭停下腳步。
他們攀上這一塊巨石已經很久了,但始終沒有再摸索到下一塊巨石的邊緣。感受到腳下的地面也逐漸變得平坦起來,陸厭壓低聲音道:“我們應該是到半山的部分了——就是平時浪客行的出生點高度。”
這也隻是一個推測而已,因為周圍實在太黑、也太安靜,連嗚咽般的風聲都變得小了起來,他們根本不能确定自己究竟在哪裡。按理說,怪一般都會刷新在這一層,但黑暗之中是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好像這個世界除了他們,再沒有任何别的什麼東西了。
殷熾還在追蹤地上那些被壓平的痕迹。不像谷底還有些泥土,他們腳下基本上已經是大塊的山岩了,植被也變得零星起來,那些痕迹斷斷續續,變得難以判别,再加上光線昏暗,他不得不俯下身貼近地面仔細勘察。
很奇怪的一點是,那些駁雜的痕迹夾雜着一些刮擦岩石的白痕,但凡是有這些痕迹的地方都濕漉漉的,所以那些刮擦的痕迹在被水潤濕之後并不明顯。
殷熾還想看得清楚點,忽然頭頂就是一涼,異樣的感覺傳來。他反應很快,立刻停下腳步,伸手在面前一擋,這才沒一頭撞上面前的障礙。
察覺到異常響動,陸厭立刻上前,火把舉高,照出了面前一片藤蔓縱生的傾斜岩壁。
——他們真的來到了半山腰。
“那個痕迹在這裡消失了。”殷熾直起身,表情繃得又冷又硬。
“穿牆了嗎?”師襄自言自語道,伸手輕輕敲了敲岩壁,觸手确實是山岩沒錯,幾乎沒發出一點聲音,也不像是空心的。
他們對視一眼,臉上表情都有些奇怪。陸厭啧了一聲,就說:“不會真的是鬼吧。”
聽他這麼說,殷熾默不作聲地從崖壁前退了兩步,一直退回到站在隊伍最末的衛山河旁邊。
他剛側過臉準備說什麼,黑沉沉的瞳孔卻驟然緊縮,這種表情出現在這時候最是吓人,衛山河頓時後背一麻,以為自己身後有東西。
他迅速轉身,剛要反手抽出背後長劍,餘光卻看到手背上竟然是一片血紅。
過大的動作幅度讓隊友們紛紛回頭,接二連三露出震驚的神色。
“你什麼時候受傷了?”師襄驚道,飛快地從包裡翻出繃帶和凝血精。
看到他們的反應,衛山河大緻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接過繃帶疊了兩疊當成帕子,忍着不适往臉上一擦,上面果然便洇上了血水。
“這不是我的血。”他說,緩緩地擡起頭。
陸厭将火把移了過去,祝靈正也擡高了魂燈。明暗閃爍不定的光線之中,他們頭頂依舊是一排棧道,看上去卻比山底的結實多了。隻是這棧道邊緣的木楔子七零八落,被撞斷了好些,而其中一道缺口處,赫然夾着一隻斷手,而鮮血正順着指尖慢慢地滴落下來,撞在岩壁上,又向四面濺開。
那隻手,明顯是卡在了那些粗壯木楔的缺口處,被不知名的巨力硬生生從人身上扯下來的,斷面血肉模糊,還帶着半截被扯斷的布料,半面岩壁都被染成了紅色,看起來實在是詭谲莫名。
師襄看着那隻斷手,就感覺有股寒意慢慢地從腳底升起。
被撕裂的布料已經浸透了鮮血,但不難看出它原來的底色,那是一截帶着暗紋的白色袖口。
是校服。
——那是一隻屬于玩家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