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厭跳上棧道,接過祝靈正遞過來的帕子,飛快地把那隻斷手拾起來包好。
那是一隻左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顯然屬于一個男性,包裹住半個手掌的袖口看着十分眼熟,隻是他們一時都想不起來哪個門派有這樣的校服。
血慢慢地洇透了手帕,陸厭輕輕一碰,便道:“還有溫度,時間不會太久!”
“追!”師襄立刻道。
從現場留下的種種痕迹來看,這隻斷手的主人顯然是被什麼東西強行拖上棧道的,在這個過程中,他的左手卡在了木楔之中,被拖着他的那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扯斷了。但師襄等人追着那個痕迹而來,全程卻沒有聽到任何異常的聲響,這個被拖走的玩家很可能已經失去意識了,進一步講,他是否還活着……都很難說。
這隻左手依然留有餘溫,血也在湧出,說明這一切都是不久之前才發生的。雖然希望不大,但如果他們現在趕上去,很可能還能追上這個玩家和帶走他的“東西”。
不必多說,幾人動作迅速,已經順着棧道朝山上跑去。
這條棧道是釘死在山體之中的,半邊緊貼岩壁,外側以幾條連在矮柱上的麻繩權作欄杆,跑起來連半點震動都沒有,也不知道用的是什麼木料,踏上去時發出的腳步聲非常沉悶,幾乎連他們自己都聽不見。
棧道随山勢越來越陡,一側山壁上懸挂的黑棺數量也越來越多,但前方依舊是一片黑暗,沒有半點聲響。這種不祥的死寂令人無比焦急,時間拖得越長,受傷的玩家就越危險,衆人都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連手上火把的火光都被飛快前進時帶來的風吹得忽明忽暗。
“停!”
忽然,火把映出的前路竟突兀地消失了,殷熾反應極快,伸手一攔,幾個人堪堪停下腳步。
——他們面前的棧道斷開了,另一端消失在黑暗之中,但凡再多走半步,就會墜入深不見底的裂谷。
“我去看看。”祝靈正立刻道,話音剛落,左臂便一緊,殷熾的鍊刃已經以軟鞭形态纏了上來,而他躍起一步,整個人已經變作了半空中朦胧閃爍的一團星雲,消失在黑暗之中。
很快,那軟鞭便由松弛逐漸變得繃緊,最後拉成一條直線,隐隐顯示出鍊子原本的模樣來,殷熾不得不站到斷裂棧道的邊緣,伸直手臂,讓鍊刃延伸得更長。看到這一幕,幾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凝重,棧道斷裂的部分似乎已經超過了他們扶搖蹑雲起跳的距離。
不多時,那團星雲便沿着軟鞭飄了回來,祝靈正自半空現出身形,袍袖翩飛,極輕盈地落在棧道上。這就是衍天宗的門派輕功踏星行,取九字訣中“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的第九字“行”,踏星化雲,妙理無窮。
他一落地,便搖了搖頭道:“缺口不算長,我去看過了,再往上走就是崖頂了,面積很小,什麼也沒有。”
“什麼?”這答案出乎意料,師襄一愣,“但這棧道也沒有别的分岔路了。難道……”
她緩緩看向那道斷口,皺起眉頭。
那帶走玩家的東西,不會是從這斷裂的棧道處掉下去了吧。
更或許,這斷口就是“它”制造出來的?
若真如此,那他們在棧道上耽誤的時間就太多了!
其他人也想到了這一點,衛山河立刻道:“掉頭回下一層,他們可能還在那裡!”
黑暗中情況和高度都不明朗,他們也不敢從斷層處貿然往下跳,隻能掉頭沿原路返回。師襄一邊飛奔,一邊憤憤地咬住下唇。
假如棧道是那東西撞斷的,那它已經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麼?這個行為是挑釁戲弄還是躲避?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那個斷了手的玩家還活着嗎?
她深吸一口氣,壓制住伴随着無能為力感而來的憤怒,眼神更加專注地看向前方的黑暗。
越是這種時候,就越不能亂了陣腳。
“啪!”
跑在最前面的殷熾跳下棧道,一腳踩進水窪裡,他借火把的光低頭一看,便看到那水窪其實是一灘血泊,旁邊還有不少淩亂的帶血腳印,甚至還有剛剛在混亂中被衛山河丢下的繃帶。
兜兜轉轉後,他們又回到了半山腰,懸棺裂谷這張地圖的主戰場。
“都小心點啊。”陸厭還揣着那隻斷手,他也不笑了,隻是沉聲叮囑道,“那東西行動沒有聲音,應該不是巨型白毛野豬,都站在火把照得到的地方,不要分散。”
這支隊伍的默契程度也是不言自明,不等他說完,其餘人已經擺好戒備的态勢,殷熾與衛山河開路,師襄在中,陸厭與祝靈正殿後,一行人順着崖壁小心翼翼地向更深的黑暗中探去。
這半山腰基本全是裸露在外的山岩,偶爾有零星的地衣與苔藓覆蓋,隻有岩縫交接處還生着幾叢雜草,山壁上倒是盤着不少青黑的藤蔓,有些直接順着那些被釘在上面的懸棺垂落下來,輕微地搖晃着,交錯的影子被火光投在地上猶如幢幢鬼手,詭異莫名。
“地上也有棺材。”衛山河低頭看了一眼。
“正常,遊戲裡的懸棺裂谷也有。”陸厭手持雙刀在後面回答道,“按理說這裡還應該有些封死的山洞。”
“應該會有的。”這次是殷熾接話,“地形在變寬,應該要進入山腹的位置了。”
陸厭嗯了一聲,側過臉看了祝靈正一眼,卻發現他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怎麼了?”師襄也發現了,她心思伶俐,立即問,“你又看到什麼東西了?”
“……”祝靈正這次卻沒有立刻答話。他擡起眼,視線在衆人的臉上一掃而過,又很快地垂下眼睛,露出有些為難的神色。其他人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催他,又這樣往前走了一段,便聽到他說:“我踏星行回來,剛在黑暗中看到你們手中的火把時,又有那種奇怪的感覺了。”
陸厭問:“還是好像看到了什麼、卻描述不出來嗎?”
祝靈正輕輕點了點頭:“是。我看到的東西是一閃而過的,我應該根本就沒反應過來,但是确實是看見了,所以會下意識地覺得異樣。”
聽他的描述,這大概率并不是什麼好事。師襄歎了口氣,卻也無計可施:“沒辦法,現在我們毫無線索,隻能先把這件事放一下了。當務之急,我們還是先找到那個玩家吧……不知道他的隊友又在哪裡。”
她說完這些話,忽然覺得喉嚨有些怪異感,清了清嗓子,又一切如常,沒什麼問題。
這時,一直注意着前方的殷熾卻低聲道:“等一下,前面有口被打開的棺材。”
聽到這句話,衆人頓時把目光移了過去,如他所說的那樣,他們前方不遠處、火把堪堪能照亮的地方,橫倒着一口黑棺,棺蓋已經被掀開了,内部一覽無餘。
事實上,那根本就是一口空棺。
發現裡面沒有東西,幾人就是松了一口氣,然後又想到了一個不太妙的可能性。
在地上留下痕迹、又拖走玩家的,不會就是這棺材裡跑出來的東西吧?
殷熾已經舉着火把靠近了那口空棺。他蹲下身,忽然伸出手,從棺材底部捏起了什麼東西。
這東西一拿出來就帶有隐約的腥臭味,衛山河皺起眉:“那是什麼?”
殷熾就着火光細細打量,黑淩淩的眼睛裡流露出了一點迷惑的意味,顯然這東西的存在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想。
“是……毛。”他說,又有幾分困惑地重複了一遍,“是某種動物的毛發……也許是猴子?”
猴子……
遊戲裡的浪客行,裡面确實有猴子這種紅名怪,也有作為boss出現的醉猿。
雖然勉強對得上,但說不上來是為什麼,也許是這段時間以來在浪客行裡鍛煉出來的直覺,幾人心裡還是有一種驢唇不對馬嘴的違和感。
暫且把這點疑問放下不談,他們繼續往前走,發現前方又接二連三地出現了橫倒的黑棺。這些棺材大多都殘破不堪了,也有不少棺蓋脫落的,裡面全都空空蕩蕩,有的結了蛛網,有的積着泛綠的水,而在這些棺材周圍,無一例外,都能看到猴毛。
這些猴毛甚至根本不需要他們費心去觀察,因為它們的數量并不少,散落一地,非常顯眼,不過他們現在也沒空研究這些棺材和毛發了,隻是粗略地看了看,便繼續向前尋去。
終于,在黑暗中摸索了大概半柱香的時間後,地上重新出現了草葉被壓平和摩擦過的痕迹。
而在這痕迹的旁邊,是一道長長的、觸目驚心的蜿蜒血痕。
看到這血痕的一刹,師襄就是呼吸一滞。
整隻左手被扯斷,出血量确實是太大了,如果沒能及時打好繃帶或者凝血精,存活的概率實在是微乎其微。
她轉頭看了看隊友,明暗搖曳的火光下,他們的表情也并不好看,顯然和她想到一起去了。
隻沉默了一瞬,陸厭便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都走到這裡了,繼續追吧。”
然而,就在他們剛要繼續向前走的時候,黑暗中突然傳來了一陣極其細小的聲音。這聲音微乎其微,若不是沒人說話,很可能就要漏聽。
那是一種奇怪的咔哒聲,像是機括在轱辘辘地轉動,但聽在幾個人耳中,卻是再熟悉不過了,衛山河臉色微變,電光石火之間翻轉松間雲鶴擋在面前,就聽到“铛”的一聲脆響,一枚弩箭從黑暗之中疾射而來,直直地撞在了他的劍鞘上,随即掉落到地面。
這枚弩箭速度不快,但來勢極兇,重若千鈞,衛山河手腕一震,後退了兩步。
那機括轉動的咔哒聲,竟是天羅詭道的重弩機關!
還不等幾人有所反應,隻聽那機關又開始突突轉動,似乎是在變換形态,殷熾甩下火把飛身擋在衆人身前,手腕一抖,鍊刃成鞭,揮舞得密不透風,将射來的弩箭全部擋下,斬碎川波,一任無常!
沒了火把,裂谷中頓時漆黑不見五指。那千機弩顯然是切成了連弩形态,随着殷熾出鞭,金屬撞擊之聲頓時铿铿锵锵響成一片,不知道有多少弩箭被鞭刃擋了下來,但其來勢依然不減,黑暗中也無法判别方向,數不清的箭刃猶如疾風暴雨,劈頭蓋臉地打過來。
“後退!”不等斬無常結束,師襄已經喝道,五指迅速撥弦,笑傲光陰的淡青色音域在腳下展開的一刹,那連弩便停止了射擊。
“到這邊來!”
陸厭叫道,而祝靈正已經起卦,魂燈頓時光芒大放,短暫地映亮了他們這一方角落——
右手邊是萬丈深淵,而左手邊則是嶙峋巨岩,身側山腹闊大,身前山道漫長,這半山腰竟然形成了類似山洞的巨大空間,一眼竟看不到頭。
陸厭找到的正是那些巨岩中的一塊,高大厚實,足以讓衆人藏身。幾秒之内,幾人借笑傲音域掩護,迅速地退到了巨岩之後。
笑傲光陰結束,那連弩又轉動起來,開始不間歇地發射弩箭。
“有田螺?”
魂燈的光暗下去,殷熾點燃火把插在地上:“直接把我們當成是敵對玩家了嗎?”
“不一定,這裡這麼黑,也許是把我們當成了其他紅名怪。”衛山河道,“而且田螺本人也未必就在機關旁邊。”
“問問不就知道了。”陸厭說,他手裡還拿着一隻混亂中撿起來的弩箭,那箭镞在火光之下反射着若有若無的綠色微光,顯然是淬了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