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有人嗎?我們也是玩家,沒有惡意,隻是看到了一隻斷手才一路追下來!”師襄揚聲道,“你們有隊友受傷了嗎?需要幫忙嗎?”
不知為何,她明明已經在盡量提高音量了,自己聽到的聲音卻依舊不算洪亮,甚至還有種力不從心的微妙違和感。但對方應該是聽到了,師襄話音落後,那連弩便停止了發射,機括咯咯兩聲,停了下來。
但并沒有人回話。
“大家都是玩家,我們可以合作通關,交換情報。”師襄繼續喊話,“受傷的玩家還好嗎?我們這裡也可以幫忙的!”
黑暗中寂靜一片,依舊沒人回答。但片刻之後,有極輕的腳步聲響了起來,不緊不慢地向這塊巨岩走來。
聽到那輕得宛如鬼魅的沙沙腳步聲逐漸靠近,師襄便想探身出去,但她才剛一動,肩膀就被按住了。
殷熾低聲道:“不對勁,别出去。”
師襄動作一停,就聽見咯咯兩聲機關裝填的聲音,緊接着綠光一閃,那巨岩朝外的一側竟然崩碎開來,細小的石屑頓時四處飛濺,砸在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就是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蝕肌彈。”衛山河沉聲道。
祝靈正一愣:“什麼雞蛋?雞蛋能有這麼大的威力?”
“……噗。”要不是時機不對,陸厭一定會笑出聲來。
現在不是糾結蝕肌彈的時候,對方來勢洶洶,看來和平相處的希望十分渺茫。師襄微微一偏頭,和陸厭交換了一個眼色,陸厭便握上彎刀刀柄,伏底身形。
正當他要隐身的時候,對面突然有了回應。
說話的大概就是那個唐門,一個非常冷淡的男聲,聲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他問道:“你們是玩家?第幾天?”
陸厭動作一頓,手還放在刀柄上,剛想出聲回應,卻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難掩驚訝地看向其他人。
和他們同批的玩家都在經曆第四天,這唐門卻還在問他們是第幾天,顯然,他就是孟秋所說的,經曆了二周目乃至更多次數的老玩家!
“回答我。”見他們并未立刻回答,那唐門冷漠道。
師襄一皺眉,火氣也上來了,反問道:“你又是第幾天?”
那唐門卻仿佛沒聽見她的問題一樣,冷冷淡淡地自顧自道:“是前四天吧,新玩家。”
“……”如果剛剛是驚訝,那麼現在就是震驚了。這唐門竟然準确地說出了他們經曆的天數,如果是猜的,運氣未免也太好了點。師襄心念電轉,幾乎立刻确定,第五天一定是浪客行的一個分水嶺,這一天中,一定存在着能夠清晰地分辨出第四與第五天的玩家之間不同的條件。
她想着這些,沒有立刻答話,但唐門剛剛還催着他們回答,現在卻又仿佛不着急了,黑暗中傳來千機弩被收起的咔哒聲。
他冷冷道:“不想死的話就掉頭回山底,别跟過來。”
留下這句話,那輕飄飄的腳步聲便快速遠去,山腹之中重歸寂靜。
陸厭沉默片刻,笑了一笑:“……老玩家,很拽的樣子嘛。”
“也不能這麼說,雖然他看起來很兇,但知道我們是新玩家之後,似乎又沒什麼敵意了。”師襄拔出火把,仔細照了照巨岩被蝕肌彈崩碎的那部分,一個多周目老玩家田螺的準頭應該不至于這麼差,顯然他是故意瞄歪了發射的。
她眉頭微皺:“這麼看來,上一批老玩家們的關系不怎麼樣,起碼已經到了見面就打的程度……第五天之後難道是強制PVP嗎?”
“不知道受傷的人是他還是他隊友。”衛山河也道,“他好像一點也不擔心的樣子。”
“誰知道呢,反正看樣子也輪不到我們擔心。”陸厭将雙刀背了回去,拍了拍校服下擺的土,站起來,“那我們怎麼說?往哪走?”
“也就兩條路,下山或繼續前進。”殷熾說,也跟着站了起來,遙遙望向另一端的黑暗,“那人讓我們不要跟過去,前面很可能有什麼東西。”
“這麼說的話,我還偏要去看看前面有什麼。”師襄說,“這才第四天,因為一句話就畏頭畏尾,之後的幾天怎麼辦?”
她說完,便看向隊友:“你們的意見呢?”
且不提衆人早已習慣了師襄迎難而上的個性,單說他們能被分到一隊,個個都不是什麼能忍氣吞聲的弱勢性格。之前一心想着救人,莫名其妙被老玩家壓了一頭,大家心裡都有些不痛快,現在聽到她這麼說,自然都是沒有異議。
隻是他們剛要順着山道前進,祝靈正卻站在原地沒動。殷熾回頭看他,就發現他正蹙眉凝視着那巨大洞窟一樣的山腹。
“怎麼了?”他問。
祝靈正道:“我想去那邊……感覺,有東西。”
“……”殷熾默默後退了兩步,回頭對師襄道,“繼續往前走吧。”
“想什麼呢。”師襄失笑,“他都那麼說了,當然是過去看看,到底有什麼東西了。”
“害怕的人可以站到我後面來。”陸厭善解人意道。
殷熾面無表情:“誰害怕?”他轉頭便問衛山河:“你害怕嗎?”
衛山河已經麻木了:“對對對我害怕……離我遠點。”
“不要害怕,這個世界上沒有鬼的。”殷熾嚴肅科普道,“要堅持唯物史觀,那些東西都是電磁場、暗物質,是科學可以解釋的。”
衆人對這副論調都已經見怪不怪了,師襄點點頭,沖着黑漆漆一片的山腹擡了擡下巴:“很有道理,那我們走吧。”
“——好僵硬的背影。”
看着緊握鍊刃在前方開路的隊友,陸厭忍不住吐槽道,卻被師襄瞪了一眼:“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這張地圖的怪是什麼還不知道,現在又多了一個老玩家的隊伍,認真一點。”
陸厭轉頭一笑:“是是是,知道了知道了……嗯?”
他的夜視能力格外出衆,和師襄交談時,無意中一擡頭,便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點瑩瑩的綠光。
這綠光距離他們并不算很遠,但光芒并不明顯,時隐時現,在黑暗中很容易被忽視。從陸厭注意到它的時候起,它就一直在高空懸浮不動,很顯然并不是他們剛進裂谷時看到的流螢。
他低聲道:“停一下,三點鐘方向,擡頭。”
衆人腳步一頓,紛紛擡頭,剛看清那綠光,緊接着就聽到淩厲的破空聲響起,殷熾已經一招血覆黃泉出手,鍊刃穿透綠光發出噗的一聲輕響,不過瞬間,那東西已經被甩到了他們的腳邊,狠狠地砸在地上。
——他出招的速度太快,師襄一句“等等”就在嘴邊,甚至都沒來得及叫出來,這一切就結束了。她隻得低頭一看,出乎意料,那綠光卻并不是什麼危險的玩意,隻是一個有點癟了的燈籠。
這燈籠的防風做得不錯,被摔在地上還沒熄滅,隻是外殼凹陷了進去。那種奇特的綠色光芒非常耀眼,已經蓋過了火把的光,幾乎把他們身畔四五尺的距離都照得清清楚楚。
“這蠟燭……是綠火啊。”
陸厭用腳尖輕輕踢了踢那燈籠,燭火微微一晃,燃燒得十分穩定。
“你們看過鬼吹燈麼?摸金校尉的傳統,在墓室的東南角點根蠟燭,蠟燭要是滅了或者火焰變綠了,就必須放下手裡的東西立刻離開。”他用幽幽的語氣說,“我還記得裡面有段口訣,什麼‘赤衣兇,笑面屍,鬼笑莫如聽鬼哭’之類的……呃。”
說到最後,他卻是被師襄擰了一下,悶悶地笑了兩聲,立即改口道:“但蠟燭變綠确實可以用科學解釋,可能空氣中含有磷元素嘛,隻是焰色反應而已。”
祝靈正蹲下來,輕輕地碰了一下那個燈籠:“不……這蠟燭是正常的,但燈籠外殼是綠色的,透過這外殼的光就會變成綠色。”
他都這麼說了,殷熾才默默地将釘死那燈籠的鍊刃收回來。
“但是很奇怪啊。”衛山河道,“這燈籠這麼亮,我們之前竟然都沒看到?就算是沒擡頭的話,也很容易注意到吧。”
這的确很奇怪,但誰也解釋不了,師襄想了想:“難道這燈籠自帶隐匿的效果嗎?從遠處看就很不顯眼,走近了才能看到?”
“也不是沒有可能。”衛山河俯身拎起那隻燈籠,“那這不就是遊戲給我們準備的道具麼。”
他将燈籠拎在手裡,向四周照了一照。綠色的光雖然看起來詭異,但确實明亮非常,清清楚楚地映出了四周的山岩草地,比火把管用多了。突如其來的燈光驅散了黑暗,那種一直壓抑在心頭的危機感頓時便消散了很多,幾人的臉色明顯也輕松了不少,就繼續往山腹内走去。
光線是明亮起來了,陸厭卻不由看着那燈籠發起了愣。
他注意到,這隻燈籠的燭台特地做了加固和防風,是以被殷熾狠狠甩到地上也沒有熄滅,就連被衛山河提在手裡走動時,那火焰也隻是輕輕一搖晃就平穩了下來,穩定得就像一副凝固的畫。
但他之前隔了一段距離看到這燈籠的時候,它的光芒明明是若有若無、非常飄忽的。
這種感覺非常怪異,如果要形容的話……
——就好像是他同時還看到了别的什麼東西一樣!
這不正是祝靈正提及兩次的事情嗎?
再仔細一想,祝靈正兩次察覺異常,都是在光線變化的時候,第一次是火把被殷熾熄滅的瞬間,第二次是踏星行回來在黑暗中看到他們的火把的時候。
想到這裡,陸厭心裡微微一動,感覺似乎抓住了什麼飄忽不定的線索,真相仿佛就在嘴邊呼之欲出,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重要線索憋不得,他連忙叫住隊友們,把自己的感覺說了說。
有這綠燈籠在手,光線照明非常充足,隊伍前進的速度便也快了一些。此時,他們已經朝山腹之内走了很長一段距離,似乎是走入了一個巨大無比的山洞之中。現在聽到陸厭這麼說,衛山河的表情頓時就不好看了,提着的燈籠仿佛突然開始燙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祝靈正倒是非常贊同,認真道:“是的,就是這種感覺。燈光明明就在眼前卻看不到,就好像……”
他卡住了,開始思索合适的形容詞,殷熾卻蹙緊眉頭,漆黑的眼睛裡透露出一種如臨大敵的神色來。
大家彼此都很熟悉,看到他這副表情,師襄直接便問:“你想到什麼了?”
殷熾看着她,遮住半張臉的長圍巾下悶悶傳來僵硬的聲音:“就好像,有一雙手,在時不時地遮住我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