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葵還當它又是來蹭小竈,輕車熟路地就要先捏住它的喙防止它出聲,結果被壓扁了一圈兒的鹦鹉一轉身,嘴裡竟然還叼着東西。
看到那東西,龍葵心裡就是一驚,好在這會兒沒活,後廚裡的其他人都在休息,也沒注意到這邊。
她張開手,鹦鹉便把嘴裡叼着的東西放在她手心,那是一根非常大的黑色翎羽,和一卷小紙條。
知道這也許是重要情報,龍葵直接展開紙條,看了一眼,卻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大概是怕被NPC或者人機截獲,這張紙條上面寫的竟然是亂七八糟的英文和拼音……
她焦頭爛額地看了半天,才看明白個大概。這封信大緻是說,鹦鹉和某一隊的蓬萊的海雕接上了頭,海雕體型太大容易被發現,已經去宮牆外找了個地方待命了,接下來傳遞消息的任務,就由鹦鹉接手。另外,梨園有人求救,是誰不知道,畢竟鹦鹉和雕的鳥語不通。
落款:your bro。
不知道是誰在這紙條後面寫了一串1,看起來還不是同一個人寫的,有人表示自己進不去宮城,有人說等到半夜可以摸進去梨園看看,再後面甚至還有仇非筆迹的批注:再探再報。
龍葵看完這紙條,把鹦鹉又從窗縫裡塞出去,轉身跟其他人打了個招呼,隻說出去透透氣,便迅速來到後院。
鹦鹉在窗邊等她,看到她來了,就飛過來落在她肩膀上。
“你去梨園看過了麼?”龍葵問它,“直接來找我,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對吧。”
鹦鹉點點頭,叫道:“送飯,送飯!餓,餓!”
“……餓?”龍葵差點以為自己沒聽清,“什麼意思,難不成那個求救的玩家是要被餓死了?”
真的要餓死了。
尹有攸雙眼無神地躺在地上,嘴裡還噙着兩片花瓣。
他被傳送進第五天的時候,就是在這樣一個狹小悶熱的黑屋子裡,伸手不見五指,到處都是黴味兒,窗戶被木楔釘死,門上一把大鎖。雖然這具身體還是他自己的身體,但是從感覺上來說,似乎他已經被關了很久,起碼得有個三四天,無論是體力和精神,都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其實如果真想逃出去的話,區區一把鎖,一個亢龍有悔也不是拍不開,但問題就出在那個不能崩壞角色設定的規則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
最恐怖的是,他身上穿的,似乎是裙子。
雖然不應該,但是在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尹有攸的腦海裡還是一瞬間閃過了“要不然就這樣餓死算了”的想法,不過最後求生欲還是戰勝了羞恥心。好在華清宮是座溫泉宮邸,内裡四季如春,即使是冬季也依舊有桃花盛開,他靠吃開到窗邊的桃花來補充水分,勉強還能活。
那一線縫隙裡,能看到的景色不多,幾乎被繁密的樹葉樹枝遮得差不多了,不過尹有攸耳力好,隐約能聽到極其遙遠的地方還是有人交談的。隻是因為離得太遠了,他們在說些什麼,一概都聽不清,但那些人的身份,似乎是看守。
大腦艱澀地運轉着,結合種種迹象,尹有攸最後得出一個結論。
我一定是被打入冷宮的嫔妃吧。
唐朝是這樣的嗎?原來被打入冷宮的妃子要被活活餓死的。
不過,如果他被分配的角色真的是嫔妃的話,那還是待在小黑屋裡比較安全,應該沒有哪個皇帝能夠接受自己的妃子……紋着大花臂……吧。
說起來,第五天這個角色随機分配的機制,好像并不是單純地給他們安排一個身份,而是直接讓他們替換掉本身就存在的NPC。拿尹有攸自己來舉例子,在浪客行裡度過了四天,他的身體素質早就已經到達了一個非常強悍的地步,單純幾天不吃飯,并不會虛弱到這種程度。
顯然,在他來之前,這裡還有一個人,在這個小黑屋裡被鎖了很久很久,或許已經在活活餓死的邊緣了,而尹有攸進入了第五天,就相當于接過了這個“角色”的命運,代替這個人,活在了這段劇情之中。
想到這裡,他就沒有精力再繼續往下想了,眼前一陣陣發黑,隻能慢慢擡起手,又放了幾朵桃花在嘴裡。
桃子味的食物都很好吃,但桃花瓣咀嚼起來,汁水是非常苦澀的。很遙遠的地方,似乎隐約傳來了琴聲和姑娘們的歡笑聲,那些細小的聲音伴随着鳥兒的振翅聲一起,從狹窄的窗縫裡湧入了尹有攸的耳中。
漏進這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屋子中的唯一一線光亮,忽然被一個小小的陰影擋住了。
謝不若的鹦鹉抖抖翅膀,從那個縫隙裡擠進來,把抓着的小布包扔在了尹有攸手邊,頓時,一股濃烈的香味就從那個布包裡湧了出來。
“吃!吃!”鹦鹉叫道,然而借着那一線陽光再打眼一瞧,地上的布包已經空了。
“還有嗎?”
那個進食速度堪稱恐怖的人類坐起來,問。
“……”
鹦鹉的小腦袋瓜轉了轉,覺得這個人一時半會應該是死不了的,拍拍翅膀,又原路飛走了。
尹有攸吞了個東北大飯包,連味道都沒嘗出來,眼巴巴地湊到窗前,看着鹦鹉消失在茂密的枝葉之中。
這小鹦鹉是那個刀宗的跟寵,先前跟着方叱羽的海雕來過一趟,可以說,在這樣的深宮裡,它們的确是傳達信息的最好幫手了。他暗自下定決心,等第五天出去了,一定要吸取教訓,立刻去趙雲睿那裡把白鳳換出來。
“秀秀姐,這樣能管用嗎?”
曲小蕨混迹在一群宮女和七秀弟子之中,小聲問。
“嗯,絕對管用。”亓秀秀道,看着在天空中晃晃悠悠的一隻絹布風筝,“隻要能找到合理借口說服NPC,我們就可以去梨園深處尋找那間禁閉的屋子。”
撿個風筝而已,肯定是不算人設崩壞的。
今日的排演已經結束,據說協律郎正召集樂師譜奏《霓裳羽衣曲》,而舞者們沒了事做,便各自散開了,亓秀秀就是利用這個機會,和曲小蕨也接上了頭。
梨園深處有人在求救的事情,很多玩家都已經知道,方才,永甯公主的莊子便送來一批絹布,說是公主邑司令代永甯公主贈給這些七秀内坊弟子的,姑娘們若是得了閑,可以拿這絹布紮風筝玩。
亓秀秀站在師姐妹之中,遠遠地看了公主邑司令一眼,那不是葉九溪還能是誰?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她拿絹布紮了風筝,撺掇師姐妹們一起放着玩。梨園裡本來就花深樹重,低空放飛很容易被桃花枝卡住,風筝不知不覺間就越放越高,等到幾人都快看不清那風筝的時候,在樹影裡埋伏已久的疾夜就以鋒利鈎爪割斷風筝線,抓住線的末梢,借桃花樹遮掩身形,邁開步子就往外竄。
“哎呀不好了,風筝線斷了,風筝飛走啦!”曲小蕨聲情并茂地出來當托,“那可是永甯公主的一片心意呀,我去把它撿回來吧!”
“我也去撿。”亓秀秀也道。
“嗯?你們對這地方都不熟,别迷路了。”英懷珠聞言,便道,正當亓秀秀和曲小蕨以為這法子要不奏效時,卻見她又随手指了個看守宮人,“你們去找找就行了。”
亓秀秀當即作愧疚狀:“師姐,風筝線是我弄斷的,我也去吧。”
“找個風筝,哪裡要三個人興師動衆的。”英懷珠淡淡一笑,“你就是想偷懶吧?快去快回。”
“謝謝師姐!”亓秀秀一喜,便和曲小蕨跟在那看守宮人的身後,朝梨園深處去了。
風筝,當然是找不回來的,疾夜估計已經帶着它竄到華清宮之外了,但是這裡樓閣衆多,實在是很難分辨哪一棟才是關人的小樓,兩個人假模假樣地一商量,便說要分頭尋找,等看守宮人走遠了,曲小蕨就長長地吹了個口哨。
謝不若的鹦鹉應聲從天而降,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揮動翅膀,給二人指出一個方向。
亓秀秀笑道:“門派跟寵真的好用啊,簡直是外挂一樣的存在了。”
“不是外挂!”鹦鹉對自己的身份非常看重,“送飯!送飯!”
“……”
餓了麼的鹦鹉送外賣,非常合理。
她們一邊跟随着鹦鹉指的方向前進,一邊小聲交談着。
“這第五天,真的很奇怪。”亓秀秀道,“要說有什麼實質性的危險,目前倒還也沒見,就是搞這些影響不大但又不好處理的事情。角色人設崩壞算是一個死亡機制了,但隻要能糊弄過NPC,也不會被抹殺。第五天的難度到底在哪裡呢?”
“對哦,感覺好像還沒有真的開始遊戲一樣。”曲小蕨贊同道,“大多數NPC也很友善很好說話,有時候還會主動幫我們打圓場。”
亓秀秀想了想,道:“難道,真正的難度在于劇情?我們一直無法找到真正的鬼,就要一遍一遍經曆相同的劇情,被困在第五天,永遠也出不去?”
“其實,之前我和洛川哥還有小衛——哦,就是好萊塢隊的氣純衛山河,我們三個讨論過。”曲小蕨說,“像咱們這些在宮裡的,拿的可能是宮鬥劇本,但在朝堂的其他人拿的就是權謀劇本,真正的難度可能在他們那裡,咱們充其量就是個輔助的角色。”
“這樣說來,沒有及時有效的信息溝通,也是難度之一。”亓秀秀微微颔首,“雖然有雕兄和鹦鹉,但雕兄行動起來很容易被看到,鹦鹉又太小、飛得慢,很難迅速通知到每一個人。像朝堂和後宮信息和情報的不對等,也有可能導緻我們陷入到危險之中。”
他們這次純粹是運氣好,雕兄撞見了玩家,鹦鹉又遇上了雕兄,有了隻會說話的鳥兒,大家才大緻知道了那個玩家遭遇的究竟是什麼危險;而雕兄在缭牆外的藏身之處,恰好就是永甯公主的莊園,環環相扣,這才把玩家的求救信息迅速地帶給了大多數人。
聽到她這麼說,鹦鹉不滿地扇了扇翅膀,挺起胸脯,證明自己很有用。亓秀秀笑着給它梳了梳毛,還在思索。
所謂的危險,究竟是什麼呢?“鬼”是真正的鬼,還是一個代号?
“秀秀姐,别想了。”曲小蕨看她眉頭緊皺,便勸道,“這些動腦子的事,要不就交給小付老師他們吧。”
“……不能因為你們隊裡有個外置大腦,就放棄思考啊。”亓秀秀失笑,提到謎語人,她便問曲小蕨,“對了,你們是不是還沒見到尹有攸呢。”
曲小蕨點頭:“對呀。不隻是他,餓了麼的謝不若,好萊塢的衍天宗祝靈正,他們仨都還沒露面過。”
“說不定,被關在梨園求救的玩家,就是他們三個人中的一個呢。”亓秀秀随口道,“當然,也有可能是第五支隊伍的人。”
話音剛落,跟随着鹦鹉的指引,她們已經站在了那間關禁閉的小樓之前。這棟小樓的确非常難找,甚至連門都已經被叢生的雜草遮掩一半了,也沒有宮人值守。
就是這裡了。
亓秀秀輕聲叫道:“有人嗎?有人嗎?”
片刻後,從頭頂的閣樓上,傳來微弱的敲擊窗框的聲音。兩個人擡頭看去,就看見一隻蒼白的手伸出來,在有氣無力地叩着窗框。
“我天,真倒黴,這是被關多久了啊。”曲小蕨咋舌道,“不知道誰的隊友這麼慘。”
“嗯,就按照原計劃,我救人,你喊人。”亓秀秀道。
這玩家顯然是抽到了被之前那個惡毒教習關禁閉的倒黴戲份,曲小蕨點點頭,便往外跑去,一邊跑一邊喊:“不好啦!還有人被關在小黑屋裡!快救人呀!”
——想把這倒黴蛋從小黑屋裡救出來,也頗費工夫,起碼故事邏輯得合理。曲小蕨對一路上見到的每一個人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個去撿風筝卻聽到微弱求救聲的故事,不一會兒,便糾集起一大堆人,往小樓趕去了。
梨園苦前教習久矣,聽說樓裡還鎖着人,兩個看守宮人臉都吓白了。
“天啊……她走之前竟然沒說一聲,要不是這次有人發現,那豈不是又要活活餓死一個人了?”
“是啊是啊!”曲小蕨跑在最前面,不忘添油加醋,“真是太過分了!”
等他們趕到現場,就看見亓秀秀已經打開樓門,将裡面的那個倒黴玩家救了出來。
慌亂的人群一擁而上,将玩家擠在中間,曲小蕨隻能看到個背影。
看到那玩家的第一眼,她心頭緩緩浮現起兩個字:卧槽!
原來真的有抽中女裝角色的倒黴男玩家啊!
怎麼說呢?這倒黴蛋,看起來非常虛弱的樣子,可能是被鎖久了,連膚色都變得蒼白起來,人也有點不正常的瘦削,但就算是這樣,也能看出來,他的身材是很高挑結實的,現在穿着一襲淡色羅裙,就顯得非常怪異。
難怪第五天的規則裡,特别說明了NPC會适當眼瞎,大概就是為這種情況準備的——總不能一進圖就把人淘汰了吧。
眼看着人已經救出來,也有宮人急匆匆去請醫博士了,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了,曲小蕨放下心來,開始盯着那個人看。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這個背影有一點點熟悉。
半跪在那玩家身邊的亓秀秀擡頭看曲小蕨,神情複雜,欲言又止。曲小蕨低頭一看,亓秀秀還在給那個人把脈,層層花瓣一樣的袖口裡伸出的那條手臂非常修長,看起來違和感倒不是很強——如果上面沒有那氣勢如虹的祥雲紋身的話。
看到那紋身,曲小蕨兩眼一黑,感覺自己好像被雷劈了。
之前還說不知道誰的隊友這麼慘……這特麼不就是我的隊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