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厚重,隔絕了内外的世界。顔清徽提着食盒,站在廊下清冷的月光裡,聽着王德全小心翼翼叩門的聲音,那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他指節因用力提着食盒而微微泛白,掌心卻沁着薄汗。伴君如伴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句話的分量,尤其是今日,他親眼目睹了赢昭眼中那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
殿内,赢昭背對着門,負手而立。王德全的叩門聲像石子投入他心湖的死水,激起一圈煩躁的漣漪。他當然知道門外是誰。除了顔清徽,還有誰敢在這種時候,帶着近乎“冒犯”的關切來觸他的黴頭?他本想厲聲呵斥“滾”,将這個不識時務的史官連同那點可笑的溫情一起徹底驅離。然而,那聲“滾”字在喉頭滾了幾滾,卻始終沒能出口。
王德全的聲音隔着門縫,帶着十二萬分的謹慎飄了進來:“陛下……顔大人……在外候着,說是……親手熬了些清粥小菜,想着陛下晚膳未進,或可……消解煩悶……”
赢昭沒有回應,殿内死一般的寂靜。王德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額角滲出細汗,進退維谷。
顔清徽深吸一口氣,朗聲道:“陛下,臣顔清徽求見。夜寒風重,些許粗食,還望陛下保重龍體。”他的聲音清越依舊,卻比平日多了一份不易察覺的堅持,如同穿透寒冰的溪流。
又過了仿佛極為漫長的一瞬,赢昭低沉壓抑的聲音終于響起,帶着濃濃的疲憊和尚未散盡的餘怒:“……進來。”
王德全如蒙大赦,連忙躬身推開沉重的殿門。顔清徽定了定神,提着食盒,邁步跨過高高的門檻。殿内光線昏暗,隻餘幾盞宮燈搖曳,将赢昭孤高的身影投射在空曠的殿壁上,顯得異常寂寥。
顔清徽走到禦案前不遠的地方,恭敬地放下食盒,并未貿然上前。他垂首道:“陛下。”
赢昭緩緩轉過身。昏黃的光線下,他的臉色顯得有些灰敗,眼下的陰影深重,眉宇間鎖着化不開的沉郁與倦怠,那白日裡睥睨天下的帝王威儀,此刻被一種深重的孤獨和難以言說的疲憊所取代。他瞥了一眼那樸素的食盒,目光又落在顔清徽清俊卻帶着一絲倔強的臉上。
“你倒是膽子不小。”赢昭的聲音沙啞,聽不出喜怒,“朕方才讓你滾,你聽不懂?”
顔清徽擡起頭,目光坦然:“陛下息怒。臣隻是憂心陛下龍體。盛怒傷肝,空腹傷胃。陛下乃江山社稷之本,萬民所系,當珍重聖躬。”他頓了頓,補充道,“這粥……臣熬了許久,火候尚可。”
赢昭盯着他,眼神複雜難辨。有審視,有未消的怒意,但似乎也有一絲極其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松動。他沉默着,踱步到禦案後坐下,并未再看那食盒。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隻有燭火偶爾噼啪作響。空氣仿佛凝固了,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阿徽,”赢昭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得如同夢呓,“你說……朕是不是真的……很暴虐?”這個問題問得突兀,也問得沉重。它不再帶着帝王的威壓,反而透着一絲罕見的迷茫和自我懷疑。張中書那字字泣血的谏言,顔清徽書房裡那毫不退讓的“秉筆直書”,還有那寒門學子在太學院裡冷靜得近乎冷酷的分析……種種聲音在他腦中交織回響。
顔清徽心頭一震。他沒想到赢昭會如此直接地問出這個問題。他斟酌着字句,每一個字都重逾千斤:“陛下……雷霆手段,震懾宵小,平定亂世,功在千秋。然……治國之道,剛柔并濟。張大人直言,或有方式欠妥,然其心……未必全無道理。陛下今日盛怒,将其下獄,朝野震動,恐非……長治久安之策。”他避開了直接回答“暴虐”,卻将矛盾點引回了張中書事件本身,并委婉指出了嚴懲的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