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的秋日,天高雲淡,太學演武場旁的銀杏樹葉已染上金黃。這本該是習射練武的好時節,卻成了韓琦等人尋歡作樂、彰顯跋扈的場所。
赢昭正埋頭清理着箭靶附近的雜草落葉,汗水浸濕了他粗布衣衫的脊背。作為質子,能在太學求得一個雜役的身份已是不易,他格外珍惜這靠近知識殿堂的機會,即使隻能做些最卑微的活計。然而,這份卑微在韓琦眼中,正是最好的戲弄對象。
“喂,那個誰!”韓琦懶洋洋的聲音帶着慣有的輕蔑,他手裡把玩着一張制作精良的角弓,身旁簇擁着幾個同樣纨绔的子弟,“過來,給小爺我當個活靶子玩玩,試試爺新得的這把弓!”
演武場上的氣氛瞬間凝滞。其他正在練習或路過的學子都停下了動作,目光複雜地看向這邊。有人面露不忍,有人幸災樂禍,但無人敢出聲阻止。程懷瑾眉頭緊鎖,握緊了拳頭,卻被身邊的同窗輕輕拉住。謝長明則事不關己地打了個哈欠,隻瞥了一眼便移開目光。
赢昭的身體瞬間僵硬,他緩緩直起身,低垂着頭,看不清表情,隻有緊握掃帚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沉默着,沒有動。
“聾了?還是想抗命?”韓琦旁邊的一個跟班上前推搡了赢昭一把,語氣惡劣,“韓三少叫你過去,是看得起你!還不快滾過去站好!”
赢昭被推得一個踉跄,他深吸一口氣,擡起頭,那雙深潭般的眼眸裡壓抑着屈辱和冰冷的怒火,但最終,他還是邁開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韓琦指定的位置——距離箭靶約十步遠的地方。他知道反抗隻會招來更惡劣的對待。
“站直了!别像個娘們似的哆嗦!”韓琦哈哈大笑,搭箭上弦,瞄準了赢昭的頭頂上方,“放心,小爺我箭法‘神準’,吓唬吓唬你而已,不會真傷着你!”他刻意拉長了“神準”二字,引來同伴一陣哄笑。
箭矢離弦,帶着尖銳的破空聲,擦着赢昭的鬓角飛過,深深釘入他身後的樹幹。赢昭甚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隻是臉色更加蒼白。
“啧,偏了點兒。”韓琦不滿地咂咂嘴,又抽出一支箭,“再來!”
第二箭,貼着赢昭的肩膀飛過,劃破了他本就破舊的衣衫。第三箭,則險險擦過他的小腿。
每一次箭矢飛過,都引起圍觀者一陣低低的驚呼。韓琦玩得興起,覺得赢昭那副逆來順受、連躲閃都不敢的樣子實在無趣,便想玩點更刺激的。“這次,射你頭上的樹葉!”他瞄準赢昭頭頂上方一簇金黃的銀杏葉。
然而,或許是得意忘形,或許是本就技藝不精,就在他松弦的瞬間,腳下被一塊凸起的石頭絆了一下,身體猛地一晃!
“嗖——噗嗤!”
那支本該射向樹葉的箭,帶着令人心膽俱裂的聲響,狠狠地釘入了赢昭的左肩!鮮血瞬間湧出,染紅了粗布衣衫!
“啊——!”赢昭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呼,身體猛地一晃,單膝跪倒在地,右手死死捂住傷口,鮮血從指縫間汩汩流出。劇痛和失血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演武場上一片死寂!所有的哄笑、議論聲都戛然而止。韓琦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随即被巨大的驚恐取代。他手中的弓“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臉色煞白如紙。欺負赢昭可以,侮辱他也行,但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尤其是用箭射傷一個身份特殊的質子……這性質就完全不同了!他父親也保不住他
“不……不是我!是他……他自己撞上來的!”韓琦語無倫次,驚恐地後退,他的跟班們也吓得六神無主。
“快!快叫人把韓琦抓起來!”有人反應過來喊道。
混亂中,一個清朗卻帶着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響起:“都住手!”
衆人循聲望去,隻見顔清徽不知何時已快步走到了場中。他一身月白錦袍,在秋日的陽光下顯得格外清雅,但此刻他俊美的臉上卻罩着一層寒霜,目光如電,掃過驚慌失措的韓琦等人,最後落在跪地咬牙忍痛的赢昭身上。
顔清徽幾步走到赢昭身邊,蹲下身查看傷勢。箭矢入肉頗深,鮮血染紅了大片衣襟,情況緊急。“程懷瑾,勞煩你速去請校醫!”他對趕過來的程懷瑾說道,語氣沉穩。
程懷瑾應了一聲,轉身飛奔而去。
顔清徽這才站起身,面向吓得魂飛魄散的韓琦,聲音冰冷:“韓三公子,演武場習射,本為強身健體,砥砺武藝。你竟敢拿人命當兒戲,以同窗為活靶?此等行徑,視律法為何物?視人命為何物?”他每說一句,便逼近一步,強大的氣場壓得韓琦幾乎喘不過氣。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他自己……”韓琦還想狡辯。
“衆目睽睽之下,豈容你颠倒黑白!”顔清徽厲聲打斷,“箭是你射的,傷在他身!此事,我顔清徽親眼所見,自會承擔見證之責!”他環視四周,“諸位同窗,皆可作證!”
他這番話,铿锵有力,擲地有聲。不僅點明了韓琦的罪責,更直接宣布由他來承擔“見證”和後續處理的責任。這等于将韓家可能的怒火和壓力,全部攬到了自己身上。以顔氏國公府的顯赫地位和清貴名聲,韓家即便再跋扈,也不敢輕易動顔清徽分毫。這無疑是最好的平息事端的方式。
韓琦徹底癱軟在地,面無人色,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知道,顔清徽這一出面,他闖下的大禍算是被暫時壓下了,但回家後等待他的,必然是父親的雷霆之怒。
大夫很快被程懷瑾拽來,手忙腳亂地為赢昭止血、包紮。顔清徽在一旁沉着臉看着,直到赢昭被小心地擡往他在太學附近簡陋的質子居所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