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内彌漫着淡淡的墨香與舊紙氣息。夕陽的餘晖透過窗棂,為伏案疾書的顔恪鍍上一層暖金色。他正專注地撰寫着一卷名為《昭質錄》的史稿,記錄在郢國為質的各國公子事迹,尤以赢昭為主。
顔清徽輕輕走入,見父親眉頭微蹙,筆鋒凝重,便安靜侍立一旁。待顔恪擱筆揉腕,他才輕聲問道:“父親是在寫赢質子在郢國的經曆?可是要詳述他……所受的屈辱?”
他想起曾聽過的傳聞:多年前,秦國勢弱,有強國使節來訪郢國,國公為彰顯威勢,竟命身為質子的赢昭當衆跪行至宮門迎接!此等奇恥大辱,足以摧毀任何人的尊嚴。
顔恪擡頭,目光深邃:“徽兒,你記住,史筆所錄,非僅為陳列恥辱或彰顯功業。時間、地點、人物、情景、乃至當事人的感受,固是骨架,然其神髓,在于洞察人性于極端境遇下的抉擇與心性。”他指着剛寫下的那段關于“跪迎使節”的記錄。
“你看此處,”顔恪聲音低沉,“國公之令,形同折辱,意在碾碎其脊梁。然赢昭彼時,面無愠色,步履雖緩卻穩,眼神沉靜如淵。他跪下了,卻非精神上的屈服。此等隐忍,非常人所能及。甘受胯下之辱,非怯懦,乃心志堅如磐石,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此子……絕非池中之物。”顔恪眼中流露出對赢昭心性堅韌的由衷贊歎,甚至隐含一絲忌憚。
顔清徽心中震動。父親的目光穿透了表象的屈辱,直指赢昭深藏的意志。這讓他對赢昭的處境有了更深的理解。
夜色深沉,質子府内一片死寂。顔清徽因心中記挂,悄然來訪。剛踏入赢昭常居的小院,便聞到一股奇特的藥味。他循着微光走進偏房,隻見赢昭正守着一個紅泥小爐,爐上藥罐咕嘟作響,火光映着他專注而略顯疲憊的側臉。
“阿昭?”顔清徽走近,關切地問,“這麼晚了,在煎什麼藥?可是身體不适?”他自然地想查看藥罐。
赢昭身體幾不可察地一僵,迅速蓋上藥罐蓋子,擋住他的視線。他擡起頭,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戒備,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無妨,隻是……調理舊疾的一劑藥。隻是……”他頓了頓,聲音低沉,“還差一味關鍵的藥引,遍尋郢都藥鋪而不得。”
“是何藥引?”
“血竭。需上品,年份越久越好。”
顔清徽心中一動。他記得父親書房珍藏的藥匣裡,正有一塊西域進貢的百年老血竭,是祖父留下的珍品。
看着赢昭緊蹙的眉頭和眼中深藏的焦灼,顔清徽幾乎未加思索:“此物……我或許能尋到。”
赢昭猛地看向他,眼中爆發出驚喜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疑慮覆蓋。他緊緊盯着顔清徽的眼睛,聲音帶着一絲試探和沙啞:“阿徽,你……不問問我做的是什麼藥?不問我要這血竭……究竟何用?”
顔清徽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然,帶着一種無言的信任。
“你若有心告知,自會言明。你若無心,我追問亦是徒然。我信你,自有你的道理。”這信任,源于對赢昭心性的了解,也源于那份在桃樹下舞劍、在書房論道結下的情誼,雖刻意保持距離,但底色猶存。
赢昭喉結滾動,深深看了顔清徽一眼,千言萬語似堵在胸口,最終隻化作一句:“……多謝。”
顔清徽尋了個借口,趁父親不在書房,小心取出了那塊珍貴的血竭。夜色掩護下,他将其交給了赢昭。
赢昭拿到血竭,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他迅速将其加入藥罐。不久,一股奇異的、帶着甜腥氣的煙霧彌漫開來。赢昭用特制的皮囊收集了煙霧,換上一身夜行衣,消失在夜色中。
當夜,國公府守衛森嚴的大殿外,數名精悍侍衛離奇昏睡。殿内珍藏的一枚象征國公與北方某強大部族秘密盟約的狼頭金印不翼而飛!國公聞訊,驚怒交加,一口鮮血噴出,竟就此氣絕身亡!整個郢都震動!調查迅速指向了有動機(報複國公羞辱)、有能力(神秘藥物)且行動異常的質子赢昭。大批禁軍沖入質子府,将赢昭拿下,打入天牢!
消息傳回顔府,顔恪如遭雷擊!皇帝震怒,誓要嚴懲兇手及同黨。因顔家與赢昭過往甚密,立刻引起懷疑。幸而顔老太爺德高望重,與天子有直達天聽的溝通渠道,力陳顔家忠耿,顔清徽年少或受人蒙蔽,且無直接參與證據。天子盛怒之下,将處置權交給了顔恪:“愛卿世代忠良,家門清譽,望卿自行清理門戶,莫負朕望!”
顔府正廳,氣氛凝重如鐵。顔恪臉色鐵青,指着跪在堂下的顔清徽,手指因憤怒而顫抖:“逆子!那血竭……是不是你偷拿給赢昭的?說!”
顔清徽臉色蒼白,卻挺直脊背:“是。”
“你可知那是何物?你可知他用那東西做了什麼?!”顔恪的聲音如同寒冰,“他迷倒侍衛,盜走國公關乎邊境安危的盟約金印!國公因此氣絕!此乃通敵叛國、禍亂朝綱之罪!你……你竟助纣為虐!我顔家百年清譽,盡毀你手!”巨大的失望和憤怒讓顔恪渾身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