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初雪,來得又急又猛。寒風裹挾着雪粒,抽打在沈府書房的雕花木窗上,發出細碎而急促的“沙沙”聲,像是無數冰冷的手指在急切地叩問。書房内,僅有一盞如豆的油燈頑強地跳躍着,将顔清徽清瘦佝偻的影子,長長地、顫抖地投在堆滿古籍的書架上。
他蜷縮在冰冷的青磚地上,裹着那件單薄、洗得發白的舊棉袍——這是沈府“恩賜”給罪奴的冬衣,幾乎抵禦不了這北地刺骨的嚴寒。手指早已凍得僵硬麻木,呈現出不健康的青白色,指關節因寒冷和過度用力而微微紅腫。他正小心翼翼地修補着一本泛黃的《北疆風土志》,這是他目前唯一能接觸到的、與“史”字沾邊的慰藉。每一次呼吸都帶出一小團白霧,每一次下針,那凍僵的手指都像是不屬于自己的,動作遲緩而笨拙。
指尖撫過書籍粗糙的封面,感受着歲月留下的痕迹。當他翻到某一頁時,指尖的觸感有些異樣。他輕輕撥開書頁間用作書簽的一片早已幹枯卷曲的樹葉,赫然發現樹葉下竟夾着半張殘破的羊皮紙!紙張邊緣焦黑卷曲,顯然是被撕裂焚燒後殘留的。
殘片!
顔清徽的呼吸猛地一窒。他強忍着手指的僵硬和刺痛,将那殘片湊近油燈。昏黃的光線下,殘片上用極細的墨線勾勒出山川河流的輪廓,雖然殘缺不全,但幾個清晰标注的字眼瞬間攫住了他的目光:
“水可灌成”
他的心髒狂跳起來!這絕非尋常地理圖志!這些标注,分明是軍事術語!“豎方”可能指某種工事或陣法,“暗合”暗示隐藏的結合點或通道;“水可灌成”更是直指利用水流達成某種目的——或是灌溉,或是……水攻!
這是……軍事布防圖?還是某種秘密工程圖?它怎麼會夾在這本《北疆風土志》裡?沈家……藏着這樣的東西?
寒意瞬間從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比窗外的風雪更甚。他下意識地擡頭,警惕地掃視着被黑暗吞噬的書房角落。就在這時——
“哐當!”一聲脆響,伴随着一聲壓抑的驚呼,打破了書房的死寂!
顔清徽猛地轉頭,隻見負責打掃書房的小林正臉色煞白地站在門口,腳下是打翻的硯台,濃黑的墨汁潑濺開來,不僅染黑了地面,更濺到了顔清徽手中那本《北疆風土志》和他剛剛發現的殘片上!幾滴墨汁正好落在“水可灌成”幾個字旁,暈開一片,模糊了部分線條。
“對、對不起!顔、顔大哥!”小蓮吓得聲音都在抖,“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剛打掃完廊下,想進來看看炭火……沒、沒看見地上……”他顯然被自己闖的禍吓壞了,尤其是弄髒了珍貴的古籍和……顔清徽手裡的東西。
顔清徽的心沉了下去。不是因為書被弄髒,而是因為小蓮出現的時機和位置——他剛才根本沒聽到小蓮靠近的腳步聲!除非……小蓮剛才就躲在門外?或者……他進來時,門外還有人?
隔牆有耳!
這個念頭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髒。他迅速将殘片連同《北疆風土志》合攏,壓在身下,用袖子試圖擦拭書上和手上的墨迹,動作帶着一種強裝的鎮定,聲音卻因寒冷和驚悸而異常沙啞低沉:“無妨……你且去收拾了。夜深了,這裡不用你伺候。”
小林如蒙大赦,手忙腳亂地收拾起打翻的硯台和擦拭地上的墨漬,眼神卻忍不住瞟向顔清徽壓着的書和那隻凍得通紅、沾滿墨迹的手。
就在小林即将退出書房時,窗外漆黑的回廊下,一個高大的黑影無聲無息地掠過窗棂!動作快得如同鬼魅,卻帶着軍旅之人特有的利落。
顔清徽的瞳孔驟然收縮!他認出來了!那身形輪廓……縱然隔着窗紙和風雪,縱然多年未見,縱然那身影比記憶中更挺拔健碩,裹挾着鐵血之氣……
程懷瑾!
這個名字幾乎要沖破他的喉嚨,卻被他死死地扼住。他猛地低下頭,肩膀幾不可察地瑟縮了一下,仿佛要将自己更深地埋進那件破舊的棉袍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