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的柴火重得像山一樣,趙景明咬牙苦撐,擡眼望着不遠處的裴家土牆茅屋頂,一步一步挪騰。
一次不該背這麼多,可背兩次的話,回家再進山,再下山天就黑了,他實在不想再進山,隻好一口氣全背回來。
砍個柴,手掌還被樹枝上的尖刺劃了道口子,真是背到家了,還好劃的不深。
趙景明抿直了唇,從前他哪兒受過這些苦。
進山打柴哪兒輪得到夫郎去,又不是家裡沒男人。西安整日要讀書,這些事兒顧不上,可家裡還有兩個小叔子,一個十七,一個十五,年歲不小了,能頂個大人使。
半大的人,幹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夠。輪到幹活找人的時候,人影子也瞧不見一個。
趙景明火冒三丈,要不是家裡實在沒多餘的柴火,再不砍柴回去,燒火做飯的柴都沒了,趙景明是斷然不願自己進山砍柴。
西安還要讀書呢,餓着肚子咋讀書?
趙景明背着柴一步步挪騰,隻要西安能安心讀書,五年後高中,帶着他享福,他吃點苦沒啥。
即便有盼頭,可他心裡也止不住的火氣。
前兩天終于請到殺豬匠來,喂的兩頭豬終于能殺了,死老太婆不說這疼那疼,不攤在床上了,跳起來盯着人稱重、殺豬。
兩頭豬出欄攏共兩百七十斤,死老太婆轉頭罵他把豬喂瘦了,要打他!
趙景明哪受過這個氣,他可知道怎麼拿捏男人,扭頭對着裴西安紅了眼,淚水連珠串的落下,委屈的不行。
裴西安當然護着他,氣得死老太婆跳腳大罵,趙景明心裡才暢快。
殺完豬,死老太婆把錢一收,又開始作妖,留的十斤肉連帶豬下水,腌好全部提進自個屋裡,生怕有人和她搶肉吃!
死老太婆這是防着他呢!
他缺這一口吃的?趙景明氣樂了,不給人吃,她等着生蛆給蛆吃吧!呸!
最讓趙景明氣不過的是,本以為豬賣了活就少了,沒成想還得他進山砍柴!裴老二、裴老三都是吃幹飯的!裴家沒一個好東西!
西安除外。
罵罵咧咧一路,趙景明終于回到裴家,迫不及待靠着柴房卸下背簍,彎了一路的腰終于直起來,酸痛得趙景明面容扭曲,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口幹舌燥,趙景明錘着腰踏入廚房,提水壺倒水喝,豈料一入手輕飄飄的,是空的!趙景明火氣升騰,“小樹兒!”
小樹兒從堂屋出來,低頭站在廚房門口,趙景明轉身,“水呢?水咋沒了?這麼點小事你都幹不好,你還能幹啥?!”
“……剛剛大哥要添水,我倒給他了,剛給大哥端過去,正要回來燒。”小樹兒瑟縮道。
趙景明火氣堵在心口,既然是西安要喝,他喝就喝了吧,趙景明皺眉道:“快點燒,渴死我了。”
小樹兒點點頭,進廚房舀水燒水。
趙景明累得慌,想着先回屋歇會兒,推門進屋,裴西安正倚在窗邊看書,趙景明邁入房間的腳微頓,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自己罵小樹兒。
“回來了?”裴西安擡眸,看見趙景明疲憊髒亂的模樣,目光微頓,仍然露出笑意,上前摘去他發絲中的枯葉,“累着了吧,我給你捏捏肩。”
“嗯,”趙景明露出笑來,疲憊一掃而空,“你的手是用來拿毛筆寫字作畫的,我哪舍得你給我捏肩。”
裴西安沒再堅持,拿杯子倒水遞給他,“那先喝點水。”
趙景明接過坐下,“好。”
“景明,”裴西安在他身旁坐下,“我想和你說個事。”
趙景明喝着水,溫熱的水很好的滋潤他快冒煙的嗓子,他問:“啥事兒?”
裴西安遲疑了會兒,才開口道:“豐年想去省城三川書院讀書……你也知道人走茶涼,我爹去世那麼些年,留下的人情人脈雖照拂我,但能力有限。想送豐年去書院,還有關系要疏通,與我爹交好的世叔過年回鎮上,我想去他家中拜訪,空着手上門始終不好,我想……”
好歹他是個讀書人,同夫郞開口說錢的事,終歸難以啟齒,他停頓了好一會兒,“你手裡可有餘錢,我……”
裴西安說到一半,仍是沒能說完。
趙景明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西安這是在問他要錢?趙景明怔怔看着他。
裴西安簡直無地自容,他别開目光不敢與趙景明對視,“你權當我沒開這個口。”
“你……”趙景明回神,豐年如果能去省城讀書,以他的聰明勁兒,說不定也能考個功名回來,西安以後是要當官的,他家中弟弟有功名,也好為他撐腰。
這般想罷,趙景明問:“你要用多少?”
裴西安回身看向他,神色動容,“一兩。”
“那麼多!”趙景明驚道,“咋要一兩銀子?!”
裴西安道:“世叔家中富貴,上門拜訪,又是求人辦事兒,需得拿足了誠意。”
趙景明一想,是這個理,“成,我拿給你。”
趙景明走到衣櫃旁,窸窸窣窣一陣翻找,最後轉身拿出一小塊碎銀和幾個銅闆,遞給裴西安前,他忍不住道:“我手裡也就這點,多的沒有了。”
裴西安接過銀錢,眸中帶笑,“這次拜訪完,豐年去省城讀書的關系許是就能走通了。”
趙景明點點頭,依然舍不得拿出去的一兩銀錢,他手裡攏共一兩七錢,現在隻剩下七錢,趙景明越想越不對味,“明兒我和你一起去鎮上。”
裴西安笑意微僵,“你也去?”
趙景明點頭,“我要回家一趟。”
錢是拿去給豐年走關系,怎麼着也該爹娘出,哪輪得到他,他得去找娘要。
裴西安颔首,“成。”
落日西斜沒入山間,黑夜沉沉,偶有兩聲狗吠。
醜時悄然而至,要到起床磨豆子做豆腐的時間了,趙景清迷迷糊糊的眼睛都睜不開,掀開被子坐起來,摸黑就要下床。
察覺到動靜,袁牧将醒未醒,聲音喑啞,“幹啥?”
趙景清睡意朦胧,“做豆腐,到時間了。”
袁牧一激靈,猛地坐起來,忙掀開被子下床,摸黑踩上鞋。
“不對!”趙景清一拍腦袋,“忘記了,今兒不做豆腐。”
袁牧回身,“……”
黑暗中,隻能模糊看到對方的身影,床上、床下兩道身影隔空相望。
袁牧默默坐回床上,窸窸窣窣一陣棉被摩擦聲後,兩人安穩躺下,趙景清輕咳一聲,“接着睡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