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邊的樹影在微風中沙沙作響,除此之外,耳邊就隻剩下幾不可聞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傑拉德不由屏住呼吸,四肢仿佛被什麼凍住,渾身動彈不得。
少年捏着他的臉頰轉向一邊,那個方向隻有幾塊稀疏的石頭和一小片零落的野草。
傑拉德瞳孔移向眼尾,想知道這個家夥要做什麼,卻看到他擡手朝着前面不緊不慢地劃了一下。
唰——
刹那,一團幽藍色流火從他的指尖噴薄而出,眨眼的功夫便在荒蕪的地面上燃燒成一片藍色的火海。
“靈火。”
他翻轉手指,緊接着,大片墨藍色的迷霧從掌心激湧擴散,飄到森林上空漫延成雲,巨大的陰影頓時将光線隔絕。
“死霧。”
說完,少年的聲音突然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傑拉德臉上 。
他低頭咬住他的臉頰,尖利的牙齒在脆弱的臉皮上留下一圈滲血的牙印。
傑拉德皺着眉頭,疼得悶哼一聲。臉頰的刺痛很快就麻痹了整張臉,然後,一個濕熱的東西小心翼翼地觸碰上那些齒尖紮出來的血痕。
昏暗的森林裡,藍色的火焰熊熊奔騰,火光映照在少年秾麗的眉眼上,他垂眸舔舐着傑拉德臉上的傷口,畫面一時陷入詭異的和諧中。
往後拉開距離,他輕輕撫摸傑拉德的臉頰,此時那圈牙印已經消失,白皙的皮膚完好無瑕。
“還有,自愈能力。”
“……”
傑拉德看着他,接着聽到他說:“巴塞洛缪,我是你與生俱來的孽。”
少年俯身和他額頭相抵,聲音低得仿佛說着情人間的密語:“你要吃掉我,我為此而生,也為此而死。”
“當我們融為一體,你會擁有世間所有超乎想象的能力。不會再被輕視,不會再被宰割,不會再被欺淩……這不正是你一直夢寐以求的麼?”
“告訴我你的選擇,”他注視着傑拉德的眼睛,目光灼灼,“要我,還是不要我?”
傑拉德沉默片刻,他從來不相信會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也不相信有誰會真的願意為了他付出一切乃至生命。
傑拉德問:“代價是什麼?”
沒等少年回答,傑拉德心裡又有了個猜測,繼續問:“我會變成像你一樣的惡魔麼?”
在他的視角看來,面前這個來曆不明的家夥不僅能自由出入他的夢境,各種能力更是信手拈來。
除了惡魔,他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身份可以解釋這家夥的存在。
“……”少年沒有說話。
身上的禁锢被解除,他毫不猶豫地将面前的人推遠,冷淡道:“但我是個鎮魔人,同時也是個驅魔師。你能讓一個驅魔師變成惡魔,隻會是在他死亡的時刻。”
“不。”少年說。
“嗯?”傑拉德疑惑。
“我不是惡魔,我是,”少年抱着手臂,就這樣淡然地和他對視,“諾埃爾。”
每當注視着那雙不同尋常的紅眸時,傑拉德總是會想起離開貝絲那天,天空突然下起的雪。
觸目都是厭倦,麻木,冰冷的純白。
他的過往,原來是般模樣。
“好,諾埃爾。我不需要靠犧牲任何人來獲得什麼,”傑拉德說,“你走吧,回家,或是随便哪裡都可以。”
諾埃爾突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然後呢?我走,然後你和那個叫雷那的就這樣糾纏到老到死?”
“不。不隻是他。”
傑拉德沒有多餘的表情,連聲音的起伏都沒變化:“不出意外的話,我會和其他人一樣終身留在此處看守封印。
因為我選擇的權利早就被換成了一副棺材,在十年前就已經和貝絲一起埋在了地下六英尺的地方。現在,我需要償還這份恩情。”
“……”
諾埃爾周圍的氣溫不知覺間掉了幾度,安靜幾秒後,才重新開口:“你沒有聽我的話,巴塞洛缪,你會死的。”
傑拉德擡起手中的驅魔匕首對準他,警告道:“不要動他們。”
雖然他總是告訴自己,友情和同伴隻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但當他真的擁有過之後,就會開始眷戀那種感覺——那種可以正常與人往來的感覺。
他想給自己一次機會。
一次重新融入人群的機會。
“好。”諾埃爾笑容冰冷,咬牙切齒道,“那我祝你選擇愉快。”
說完,他打了個響指。
啪。
一聲脆響倏然将傑拉德的意識抽離出來,黑暗中,他感覺五感漸漸歸攏到自己的身體裡。
再醒來時,窗外的天空剛蒙蒙亮,其他人已經陸續起床,出門做好今晚正式鎮魔人授任儀式的準備。
傑拉德撫上自己的的額角,已經不記得是第幾次遺忘了夢裡的内容,但有個隐形的不安在心裡隐秘地擴散。
“我們該走了,傑拉德!”已經出門的雷那去而複返,探着頭叫他跟上來。
裡瓦站在門外,一聲不吭地等待,自從上次離開修習室開始,他整個人都變得沉默了不少。
傑拉德隻好暫時将這種怪異的感覺抛之腦後,下床穿鞋,迅速整理好内務跟他們一起外出。
為了晚上的儀式順利開展,他們一天的時間都安排的很滿。
先是整理禮壇周圍的雜草,然後是打掃擦洗上面的灰塵以及曆來首席驅魔師的字牌……
禮壇分兩層,呈現上窄下寬的結構分布,一排石階貫通兩塊平台。
這裡是這片森林中最莊嚴肅穆的地方,保管着曆來首席驅魔師寫下的驅魔字牌,能在一定程度上震懾中級及以下的惡魔,平時有什麼重大的事都需要來這裡進行。
從清晨忙活到中午,禮壇周圍的雜草才終于修剪幹淨。
雷那半死不活地靠在樹下,大太陽猛烈的光線在禮壇的地闆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暈。
“啊……好累啊,我好像要化掉了……”雷那有氣無力地抱怨道,頭上的草帽歪斜着挂在脖子上。
裡瓦撿起放在地上的水罐,噸噸噸地灌了大半,蓋上蓋子後随手丢到樹下。
“啊、喂!”雷那手忙腳亂地接住,不滿地指責道:“裡瓦,你下次能不能提前說一聲再……!”
“在那,自己拿。”裡瓦指了指不遠處的石階,那裡放了好幾瓶裝滿的水,是諾拉剛送過來的。
傑拉德點點頭,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身後沒一會兒就傳來雷那和裡瓦鬥嘴的聲音,傑拉德漸漸習慣了他倆的相處方式。
喝完水,他在樹蔭下休息了一段時間,靠着樹幹盤腿坐在樹下,翻看着出門前随手拿的驅魔手冊。
最後幾頁不出意外說的都是六大惡魔的相關簡介,畢竟在目前有記載的文獻中,六大惡魔是最難纏最強大的惡魔。
六大惡魔雖然在同一總稱下,但其實一直互看不順眼。它們的性格迥然不同,擅長的能力也天差地别。
比如,欲望惡魔岑,擅長利用無害的外表蠱惑獵物,然後放大對方的欲望,将其困在欲望漩渦的烏托邦中,直到獵物被玩弄緻死,遊戲結束。
而和岑共稱“意識墳場”的忮忌惡魔衿,喜歡收集各種人或動物的屍體煉化成自己的玩具,在造夢圈養獵物方面也别有心得,有好幾任首席驅魔師都在他手上栽過跟頭。
這些都是鎮魔人必須要熟記的内容,傑拉德早就倒背如流了。這會兒翻開打發時間,卻越看越無聊。
索性靠着樹幹,手冊蓋在臉上,放空自己。
不知道過了多久,肩膀忽然被推了推。已經能靠飄散過來的氣味濃郁程度區分是誰的傑拉德拿開臉上的書,眉頭微擰,看向身邊的人。
果不其然,是雷那。
雷那被曬得皮膚薄紅,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傑拉德,這個給你。”
他伸過來的手緩緩展開,露出手心裡的一隻小香包,傑拉德困惑地聽着他的解釋:“你好像對氣味很敏感,所以我想辦法做了這個……你别嫌棄。”
雷那盡量用詞委婉,撓了撓臉頰,杏眼彎彎:“還有,成年快樂!”
傑拉德想了想,取下脖子上的一根細細的鍊子和他交換,這是他擁有的唯一一件自認為拿得出手的東西。
而且還是很久之前,他送給自己的第一份生日禮物,也是最後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