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山谷裡氣氛倏然一緊。
原本四散的騎兵們皆翻身上馬,聚攏成陣,神色戒備着環視四周。
“走!”傅琰一甩缰繩,疾馳而出,其餘人馬緊跟其後。
不過眨眼的功夫,一隊人馬就消失在了前方的狹窄的隘口後。
未幾,山谷中又來了一隊人馬,身着黑衣,頭戴束巾,手中長刀閃着寒光,人數比剛剛離去的多一倍。
一人勒馬,循着地上的痕迹慢走了幾步後,揚起頭,語調有幾分怪異:“沒走遠,追!”
一行人跟在他身後,沖向那狹窄得僅能容一人通過的隘口。
就在最後一人穿過隘口時,山谷間突聞巨響,轟轟巨石滾落聲與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交疊,滾滾塵埃沖向隘口,遮掩住後頭的景象,隻聽得兵器交接聲。
隘口後,傅琰一手持長刃,一手勒缰繩,鋒利的刀尖已染上鮮豔的紅。
他凝眸望着正被幾個敵兵護在身後飛速逃亡的人,試圖辨認出那張臉,同時手一揮,一個撲過來的敵兵慘叫着倒地。
等一切都平息下來,張副尉提着一個被打碎了牙,渾身浸血的敵兵扔在傅琰腳邊:“頭兒,審過了,是勐幫的渣宰。”
傅琰站在原地,長刃頂着地,豔紅順着刀尖染紅了那小片地,看得已經軟爛成泥的敵兵膽顫不已,身下濕了一片。
良久,他蹲下身子,伸手幾下扯開敵兵的外衫,露出腰間的一條勝色系帶,擡頭望向瞪圓了眼的張副尉,“是倭寇。”
張副尉瞳孔一震,驚疑道:“倭寇如何會出現在此地?容州并無海岸,從未聽聞有倭寇作亂。”
傅琰不語,腦海裡閃過剛剛那張臉,眉峰一壓,“是從安南來的。”
“安南?”
他頭一點,“去廣府前我剛剿了一夥潛入安南的倭寇,沒想到還有人能一路追到這,城中必有他們的據點,馬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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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府官署。
溫璟坐在趙别駕剛令人騰出來的一間偏院中,一手翻着記錄去年嶺南府戶籍、墾田、稅役的府帳,一手執筆在硬黃紙上勾記。
門廊處傳來小吏的通禀聲:“使君,長史求見。”
溫璟沒有擡頭,淡淡地應了一聲:“進。”
一道煙青色身影從門外而入,步伐輕緩不似尋常男子,身形高挑但又有幾分文弱,面容溫和,眼裡藏着幾分急切。
他繞過屏風,一眼瞥見坐于桌後的溫璟,腳步頓住,整衣肅容,擡手作揖:“長史沈文青拜見使君。”
溫璟聞聲擡眸,眼裡是顯而易見的驚詫,“文青?你怎麼在這?”
男人不答,立起身子後竟又行了個學生禮,長鞠一躬,“學生沈文青拜見恩師。”
她失笑,起身繞到桌前,伸手虛扶一把:“快起來,你我師徒不必如此生分。”
沈文青站直身子,蒼白的臉上多了幾道因激動而生的紅绯,看着比先前多了幾分人氣,一雙泛點棕的眸子亮晶晶的,眼裡滿是尊崇,他想起自己還沒回複溫璟的問題,急急開口:“恩師見諒,文青上月剛從陵川縣調至廣府,還未來得及寫信向恩師禀告。”
“不必挂懷。”溫璟擺擺手,“知你事務繁忙,能有信箋往來,已讓為師很是欣慰了。”
看着沈文青臉上難以自抑的激動,她眼眸裡多了幾分真切的笑意,又想起兩人在太學裡初見的情景。
太學乃太元朝最高官學,分甲乙丙丁末申己七個班級,每班五十人,甲班最優,己班最末。三年一錄,學生大多為各州府學按成績選拔舉薦,但也免不了朝中貴族重臣的子輩。入學一試,按成績分班,後每年年末一試,有突出者可酌情上調。
三年後成績優異者由祭酒舉薦,天家考察後得以封官,成績一般者可自行回原籍科試,考取功名。
太學科目設置齊全,除了科試着重考察的貼經、策論、雜文、帖律、術算外,其餘如馬術、禮樂等雜科也有設置,每科均有專擅的老師任教。此外,每班設置一名學正,除了授課外,還監管學生日常雜事,多由資曆年長的司業擔任。
溫璟初入太學,便被分至己班做學正。
傳聞中,因着兒女私情昧了良心一手将溫璟收入太學的陳祭酒望着太學裡唯一一位女博士,大冬天裡搖着扇子,笑得像隻老狐狸,“曜嬛呐,我這是知人善用。”
“己班嘛,多為爾等公勳之後,尋常博士打不得罵不得,說句重話就有人敢拍桌子,你出身貴胄,又博學多才,想必定能壓住這幫小崽子,我對你寄予厚望呐。”
就這樣,溫璟被趕鴨子上架,在陳祭酒滿懷希冀的注視中走入了在太學裡臭名昭著的己班,一眼掃過一群身着華服神色各異的世家子弟,落于最角落那一道垂着頭的身影上,那人身上洗得發白的麻衫與屋裡彌漫着的克重千金的沉香對比鮮明,讓她不由多看了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