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起那一眼見着的黝黑幹瘦的貧苦學生,再看眼前一襲煙青色圓領官袍,儒雅斯文的沈長史,溫璟禁不住笑出聲,搖搖頭道:“真是大變樣,如今你也是一方才俊,趙别駕對你贊譽很高呀。”
聞言,男人泛白的臉上紅暈一片,連耳尖都染上些紅意,他又想起這一陣的遭遇,舌根苦意蔓延,聲音微澀:“仰望恩師教導,然學生至今未有成就,實是有愧呐!”
“欸。”溫璟擺擺手,渾不在意道:“何為有成何為無功?你身在其位,勤勉愛民,兢兢業業,便是最大的功績。這一點為師不會看錯的。”
沈文青沒料到溫璟有此言,驚詫擡頭,眼眶都有些紅,喉頭哽住。
溫璟笑笑,擡步先走:“走吧,這些日子就有勞你陪為師走走各州縣,給講講這嶺南民風了。”
“是!”沈文青點頭,疾步跟上,原本虛弱的身體裡好似迸發出了一股無窮的力量,腦中的迷霧都散了些。
……
趙别駕将溫璟和沈文青送出官署時,眼都笑得眯成一條縫,特意指派了一小隊身材孔武的随從随溫璟出行,殷勤地表示溫璟在外遊曆多久都行。
溫璟正色道:“都督若回廣府,勞煩别駕遣人告知,曜嬛定速速歸來。”
“好說好說。”趙别駕應得爽快,心道大可不必,都督真不想見您。
等沈文青的身影也在視野中消失,他長歎一口氣,這下派誰去幹那遭罪的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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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青曾任縣令的陵川縣在廣府最東端,半山半海,唯有縣城裡周邊有一片平地。
溫璟計劃從廣府都城一路遊訪至陵川,每逢州縣,走兩村一鎮,不進官署。
一路上為避免招搖,她隻帶了白露、丁一、沈文青和趙别駕派的王都頭,其餘人等皆留在官驿,隻有駛往下一縣時才随之行動。
一路走過的縣令均不知有從長安城裡的來的興民使從其治下而過,亦或者知了也裝作不知。溫璟樂得自在,倒真找到了一些年少時遊曆的快樂。
直到,身着便服,自稱縣城裡來的糧商站在田埂上同一老伯交談的她,突然對上不知從哪冒出來、言稱特來拜見使君的韶江縣令邵廣志,眼皮一跳一跳。
眼神在面前滿臉熱切的邵縣令和旁邊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的老伯身上轉了轉,她将視線偏向身旁的沈文青,希望他說這是假的。
但令人失望的是,沈文青沉默着點點頭。
溫璟無奈,嘴邊牽起一個招牌的淺笑,慢聲細氣道:“縣令無須多禮。曜嬛此行乃私下所為,無意叨擾各縣。”
邵縣令直起身子,義正辭嚴道:“使君能過韶江,便是韶江的幸事,怎會是叨擾,下官已在縣衙中備有薄酒,願為使君接風洗塵。”
邵縣令是典型的嶺南長相,身量不高,膚色黝黑,一身官服還未卸下,一看便是得知消息匆匆從府衙中趕來。
他臉上的神色很堅決,雙目炯炯地盯着她,好似這頓飯不吃就不讓走一般。
也罷。
溫璟暗歎一聲,揚起一個笑容:“縣令有心,但曜嬛于人有約,午後還需趕路至曲溪,不若就在此地淺酌一杯,縣令意下如何?”
“這……”男人神色遲疑:“村裡簡陋,隻怕怠慢使君呀。”
“無礙。”溫璟瞥向一旁垂着頭,恨不得鑽進地裡去的農夫,笑道:“剛聽老伯所言,村子裡有聞名韶江的豆腐席,曜嬛今日做主,請縣令一同嘗嘗這豆腐席,便請老伯代為備席,可好?”
老伯猛地擡頭,臉上滿是慌亂,嗫嚅幾下才道:“這,這,小的,小的怕貴人吃不慣呐。”
溫璟笑着搖頭:“都是常人,這豆腐席既讨大家喜愛,定有過人之處,老伯無需緊張。丁一,你陪老伯去準備吧。”
丁一應是,和老伯耳語幾句,剛剛還慌亂不已的老伯聽到十兩的賞錢,頓時紅光滿面,什麼想法都沒了,轉身朝溫璟和邵縣令各行了個不倫不類的大禮,飛快帶着丁一返家去了。
邵縣令見溫璟已經把這事定下了,也沒說什麼,很乖覺地湊到溫璟身邊說着些場面話,意圖套套近乎。
溫璟既不反感也不熱切,面上并無半點異樣,非常耐心地聽他講這韶江真是好山好水好風光,人傑地靈多才俊,他如何勵精圖治勤政愛民,每日就盼着都督和天家能早日親到這風水寶地,沒想到終于盼來了她這從長安來的使君。
“聽聞您到廣府,下官就心向往之,恨不得趕緊到年末,好去廣府述職并親見您的風采。誰想到,您竟親自來了!”邵縣令說得起勁,滿面紅光,就好似溫璟的出現是什麼天大的喜事一般。
溫璟眼裡閃過一絲沉思,臉上的笑意卻大了一分,笑道:“曜嬛奉君命前往嶺南,便是代天家走訪這大好河山,若是天家得聞這政清人和之地,想必也會欣慰萬分。”
見丁一往回走,她擺手打斷邵縣令恨不得拍胸脯發誓的舉動,開口道:“席已備好,不如我們邊吃邊聊,曜嬛也有些疑問,望得縣令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