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色亮堂起來,兩人已經走入了官驿附近的寒水村。
溫璟今日作了男子打扮,藏青色常服,腰佩躞蹀,玄色幞頭将及腰長發盡束于腦後,手持短劍,俨然一副俊秀公子模樣。
她跟着沈文青走過一片田埂,隐入低矮的灌木叢間,正對着一座氣派的祠堂,眼裡有些疑色。
還未開口,就聽到一道粗粝的聲音,氣勢洶洶道:“族長,官府的人又來了,可要讓兄弟們抄家夥到村口等着?”
她循聲望去,祠堂前的空地上已經站了幾個人,中間的老人身材矍铄,但眼神銳利,旁邊幾個都是身材孔武的年輕人,臉上神情激奮。
被稱為族長的老人偏頭望了一眼村口的方向,斬釘截鐵道:“把家裡有男丁的都叫來,此事沒得談!”
他轉頭,豎起一根長指,點了點祠堂中央那塊在豔陽下熠熠生輝的牌匾,語氣沉重又帶點隐隐的憤意:“自唐氏先祖徙至此地,這祠堂便保我唐氏一族人丁興旺,順遂安康,傳了上百年,若在我手上,祠堂拆了,水淹沒了,我死了都無顔面見先祖!”
“别說官府,就算天王老子來了都得給我把這地保住了!”
身旁幾個年輕人聽了這話,臉色更激動幾分,匆匆點頭便沖向村内,口中叽裡呱啦地叫喚着族中人。
他們講的是土話,溫璟大多聽不懂,全靠沈文青在旁一字一句解釋。
不一會,原本空闊的祠堂前便站滿了大半,都是身着短打,手裡抄着農具的男子,烏泱泱地看着令人生憂。
溫璟眉頭緊蹙,轉頭瞥了一眼沈文青仍有些病氣的臉,聲色凝重:“你這頭,就是被他們砸的?”
沈文青神色複雜地點頭,望着溫璟瞬間淩厲起來的眼神,忙道:“人太多了,推搡間被砸了一把,許是誤傷。”
這一解釋沒有讓溫璟臉色更好,反倒更黑了幾分,她望着一群人已經向村口走去,匪夷所思道:“這幫人為了一座祠堂,連王法都不放在眼裡了麼?!縣令就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沈文青吞吐道:“依學生看來,倒也不能全怪他們…”
溫璟挑眉,有些意外:“你倒還為他們說話?”
“學生,唉…”男人垂頭,頗有幾分喪氣之意,看在溫璟眼裡,更多了幾分深思。
她這學生,為人清正有謀略,待人寬容卻不是全然的爛好人,能讓他為難成這樣,倒是少見。
沉思間,那群人已經走出老遠,溫璟回神:“去看看再說罷!”
話畢,她大步走出林間,沈文青歎口氣後快步跟上。
寒水村坐落于靈秀山東側,地處安南府祁靈縣和容州府廣瞿縣交界處,是附近這片最大的村子,民風彪悍。
祁靈縣和廣瞿縣對此地的态度很暧昧,每逢賦稅征役時,總怕給對方搶了先,恨不得昭告天下該村屬于他們的縣域,但一遇着紛争,總是避而不管,推脫不已。
久而久之,村内紛争,村外争鬥,基本都由族長定奪平息,因此族長權威甚大,連兩縣縣令都聞而敬之。
今日來的是安南府祁靈縣的錢縣丞,他帶了約莫二十個人,幾乎是整個縣衙裡能打的都上了,威嚴赫赫的官差打扮,刀劍擦得锃亮。
倒真挺像來幹架的。
被兩個捕快護在身後的錢縣丞站在村口,一眼掃過對面烏泱泱的,拿着鐵鍬,錘頭,鐮刀的幾十個漢子,眼裡閃過幾分畏懼。
說起來,也是他倒黴。
上回嶺南府節度使陳都督特派了手下一個姓沈的長史來此,聚合了兩縣縣令來商讨為興修水道征用田地,以及補償事宜。
結果兩縣縣令都表示,縣衙财庫空虛,無力補償,願将此地歸屬于鄰縣管轄。
沈長史見兩縣均不肯相讓,就暫定一縣一半,帶了他和廣瞿縣的鄒縣丞一道來這村子征讨,誰想那族長一聽要拆祠堂就不幹了,不知怎的就動起手來,那鄒縣丞不知被誰推了一把,當場倒地不起,沈長史也被砸了腦袋。
這事上報了都督府,結果不知怎地,都督府來了人,直接把這村子整個劃歸了祁靈縣,縣令一聽就黑了臉,陰嗖嗖道:“錢令,定是你處事有失令都督起了誤會,這活就交給你罷!”
想着這段日子的辛酸,錢縣丞擡眼望天,心道誰有他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