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恒王的名諱,按理說淡月應是雀躍的,可她此刻卻垂眸不語。
她半倚在門邊,看着許恒的身影漸行漸遠。她的眉目平緩,嘴唇微張,看上去平靜如水,可周身散發的氣息卻有一種無法讓人讀懂的情緒。
沈意蜷縮在床上,見淡月回來了,忍不住開口喚道:“姐姐。”
她聽見沈意的聲音,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牽扯出笑容走到床榻前,稍微理順了一下衣衫,側身坐在床邊,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還沒睡嗎?”
“我睡不着。”
沈意的面色很不好,屋内燃燒着熱炭,熱氣四溢,淡月在開門的一瞬間就感受到和屋外截然不同的溫度。按理說,沈意已經回來這麼久了,身子早應該熱起來了。可是淡月從被沈意拉住的手指間感受到,她的手正冰的刺骨。
“怎麼這麼涼?”
她抓握起那雙冰涼的小手,努力搓着,邊搓邊往手掌心哈氣,想着讓她快些暖和起來。
小手的主人此刻的聲音顯得有些害怕,語調不是很平穩:“井裡,究竟是,是人嗎?”
淡月感受到她的情緒,決定用聲音去撫摸她:“不是,就是一些山野間的獸類。”
沈意聞聲垂眸,小嘴張張合合了幾下,擡起憂愁的雙眼,繼續說道:“姐姐不要騙我了,雖然我隻看了一眼,可是人骨我是了解的,曾經自己生存的時候,看見過不少在外頭凍死的人,他們被雨雪風沙掩埋後的模樣。”
見善意的謊言被拆穿,淡月隻好點點頭:“是。”
沒想到她這一點頭,倒是引來眼前女孩的追問。
“那他們是誰?是...”沈意停頓一瞬,似是有什麼不想說的話藏在嘴邊,卻在猶豫後脫口而出:“是那些賣來的女孩嗎?”
起風了。
窗戶沒有關緊,漏了一條縫隙,風穿堂而過,讓屋内的燭火撲閃了幾下。
淡月放下已經被捂得有些溫度的小手,起身朝窗戶走去。
“窗戶沒有關緊,我去看看。”
怎料,身後的女孩将淡月的動作看在眼裡,心中已經有了答案,而仍需再次确認。
“是嗎?淡月姐姐。”
這一句話,有三分疑惑,七分沉重。
站在窗邊的淡月伸手将窗戶關好再仔細固定,利用這短短十幾秒中讓自己緩和心中的難過。回身再次走向沈意,選擇不再隐瞞。
“裡頭應該是有你說的那些人,也有身份被換之前的許爺娶的妾室們。”
沈意接下來的話,讓她愣了一瞬。
“那麼多,全都是女人嗎?”
她卻也是沒有想過,裡頭是否全是可憐的女子,還是有些被懲罰的下人随手被扔了進去也未可知。畢竟如今高門大戶的主人比那些有身契的下人們要有尊嚴得多,他們可以随意決定下人的生死,一定意義上來講,下人們跟了一個好主子,後半生确可無憂。
可主人們的興衰與自身德行也息息相關,商賈追随官員,視官員為貴人,而官員則追随皇帝。好在,皇帝是個明君,以仁義公正著稱。所以京中官員鮮少有入了朝中,會被皇帝滅九族的事件。如果有,那個人定是做了危害百姓與陷害他人的重大事件。
“我也不敢肯定,外頭他們正在清點。隻是我猜測,應該是女子居多吧。”淡月邊回答,邊将床内側的被子牽來仔細給沈意蓋好。
沈意順勢将斜靠着的身子滑下,把被子向上扯了扯,頭埋在被子裡頭,隻露出上半張臉,一雙眼睛看着淡月眨呀眨。
淡月輕聲哄着:“不怕的,壞人都被抓起來了,明天京中的王爺也會過來把壞人押走,那時候小意就可以把心放在肚子裡面啦。”
被子裡的人兒難得那麼安靜,安靜到讓人擔心。沈意好像沒有因為她的話而動容,而是自己思考着。
“姐姐,我...已經不是完璧之身,以後還會有人要嗎?”
她瞧着那雙露出來的眼睛,讀出了一絲期盼。沈意定是在等她給一個好的答案。
可沈意又那麼聰明,若是她直接說出肯定的答案,看起來又像是在哄騙她。
再三思索下,淡月十分正經地開口:“若你是高門大戶的閨秀,外頭那些人定會因為此事對你指指點點。可你是天地滋養下生存的姑娘,你的人生是自由的,你不會被指腹為婚,更不會被媒婆提上一堆要求再去嫁人。你經曆過的所有事情,都會變成今後你面對未知的勇氣,那麼欣賞你的人,一定是這世間頂好的男子。若是這期間遇到了恪守陳規的男子對你發難,你大可以不去理會,因為他們是最最普通的人,可你不同,你不再是個普通的女孩,未來應該是好的男孩去追随你,而不要想着别人是否會挑揀你。”
沈意随着她說出口的話,慢慢地坐直身體,聽得特别認真,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鼓舞。可僅僅過了數秒,原本亮晶晶的眼眸再一次黯淡下來。
“真的有那麼容易嗎?若真是姐姐你說得這樣,那些女孩又何必死去。”
“她們...大抵是因為鬥不過吧。”淡月的聲音伴随着一聲輕歎。
沈意不解地問道:“鬥誰?”
接下來的兩個字,淡月說得一字一頓十分鄭重:“權貴。”
此刻的沈意并不理解她的意思,沈意思考着,姐姐說的“權貴”大概是指有錢人,在一座鎮子裡名聲很大,擁有一座獨立的宅院,不用替生計發愁。
可淡月說的,卻泛指的是一類人。
那一類權貴,總覺得自己的手比天高,像是随意間彈彈手指,就能輕易指揮一個人的生死。他們或許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就像此時的許爺,或許他可以躲過許恒的一次又一次追捕,但不是所有事情錯了都可以去彌補的,他終究會受到應有的懲罰。這也是淡月心中一直所追随的道義。
道義...
淡月回眸望了望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