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府大門被向内拉開,隻見底下多是婦人家在等候,有身着光鮮亮麗的,也有身上衣衫滿是補丁的。而那日的老婦人正拄着樹枝站在第一排,她的衣衫歪歪扭扭,一看便是從後頭拼命擠進來的。
大家都翹首以盼,期待着現下走出來的翩翩公子能說出她們想要的消息。
隻見高挑的公子往旁撤開一步,緊跟着走出一位高貴優雅的女子。她将懷中捧着的紙張放在早先準備好的桌案前。
她說着最令人心痛的話語,聲音卻仍然如溫柔清風般撫平聽者的内心:“諸位,罪人許氏與橙氏已于昨日押送回京。根據我朝律法,二人将于抵京次日斬立決。諸位皆可放心,此等禍害不會再殘留人間。”
淡月聲音停頓,喉間微哽:“許大人和其部下連夜整理出被害女孩的名單,全部都在這裡,還有些女孩們的貼身物件,諸位可以...有序上來認領。”
一個婦人跌倒在地,緊接着第二個、第三個,好多婦人跌坐在地上哭成淚人。她們當中有些人一聽見消息就連忙趕來了,有的人靠在許府門口的石獅子下等了一整晚。
她們的内心定是有所期盼的,期盼着自家孩子能足夠幸運,如同眼前這位死裡逃生的女子一般,她們從不奢望孩子能有多幸運被京城來的公子救下,隻希望孩子能夠活着,活着就好。
許是遭受的打擊過大,沒有人願意上前來認領遺物。
許恒的目光有片刻失焦,“此事曾是我主理,更是我的失職導緻許氏逃亡一月之久,這才有了平來鎮的慘案。我願拿出積蓄,為已逝女子置辦香燭後事,也會執長明燈沿街值守七日,以慰亡靈。”
為已逝之人守頭七的想法是他在看見那麼多母女離散的家庭後才冒出的想法。彼時,他想着讓孫哥帶着淡月他們先走,自己則留守平來鎮。
怎料,淡月卻在此時開口打破他腦海中的計劃,隻聽溫柔的風再次吹來:“我曾有幸逃脫劫難,諸位當中的親人與我或許有過一面之緣,我會與許大人同舟共濟,同送姐妹們的亡靈歸家。”
此言一出,似是感動了天際。本被雲彩遮住的暖陽此刻恰好露出了頭,光芒照射到淡月與許恒身上,他們像是老天爺派來的神仙那般耀眼。
平來鎮的村婦們第一次感受到,來自官員和陌生女子的善意,她們開始接二連三從地上互相攙扶起來,排成一條有序的隊伍,紛紛認領物件。
淡月負責發放遺物,在每一次将女孩們的遺物交還時,都能受到對側親人發自内心的感謝。那一幕幕,讓淡月的内心被震懾得無比酸痛。
北宋,是她生長且深愛的國。可國之下,有千千萬萬個家,家也分很多種,恒王府已經是最幸福的家之一了。
她覺得自己無力承受那些感謝之意,每每在對方道謝時她都會深深鞠上一躬,眼角的淚随之滑落。
先前的老婦人拄着樹枝是最後一個上來的,她不斷在咳嗽,行走的動作很緩慢,淡月一直用溫柔的笑意看着她,她找到老婦人女兒的資料和一件木簪遺物一并交給她。
可老婦人卻隻收了資料,将木簪塞回淡月手中,“姑娘,這支簪子是我給女兒做的。可我老了,怕是活不到開春了,可能到時候我死了都沒人知道。若是可以,能不能拜托你把這隻簪子和我女兒葬在一起?”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淡月的眼眶一瞬間充斥着淚水,她的手指一瞬間變得冰涼,甚至忘了接過那支木簪。許恒見狀,替她接過木簪,應下這份差事。
老婦人不再落淚,在那一刻如釋重負,她感激着沖着二人笑了笑,拄着樹枝一步一步走下台階,佝偻的身軀逐漸遠去。
淡月吸了吸鼻子,緩過神來,她讓家丁們把桌子扯了,再退至門的兩邊,給中間讓出一條路。
“我們曾在許府後院發現一座枯井,裡頭有完整的女子屍骨三十三具,不完整的部件近六十根。許氏作惡多端,殺人後都會用腐蝕性的水浸泡,我們盡力了,卻無法辨别屍骨都屬于誰。如果有想要自行認領的,可以随我一同入府。”
一開始大家都處在震驚當中,直到開始有人朝府内走去,她們才緊随其後。可一具具白骨,又怎能看出究竟是誰家的可憐女?
于是,有人說話了:“小姑娘,這裡頭除了我們的孩子,可還有别人?”
淡月如實回答:“被賣來的有些是尋得到身世的人,有些則是無名無姓的孤女。”
黃衣服的婦人低下頭,半晌後聲音幽幽而來:“要不,咱們一起将她們下葬吧。”
很多受難者的親人紛紛擡頭,有的人眼眶哭得通紅,有的面容盡是詫異,可所有都在下一瞬同意了黃衣婦人的說法。
“是啊!既然我們沒辦法分辨自家女兒,那就把她們都當成自家女兒來看待!”
于是,少數男丁自發地去購買棺材,婦人們則留下來整理遺骨,那些根本分不清是誰的白骨被仔細地托舉起來。
原本躲在後頭偷偷抹眼淚的孫哥上前來幫忙,家丁們也紛紛加入,就連許恒也仔細地将一些碎骨包好。
正當淡月想上前幫忙時,卻被黃衣婦人叫住:“姑娘,我知道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你既與她們有過一面之緣,懇請姑娘替我們的女兒們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