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氣沉沉的天子寝宮。
嘩啦一陣響動,緊接着殿内傳來了晉帝沒什麼中氣的吼聲:“笨手笨腳,滾出去。”
“是是是……”
侍女含着淚慌張失措的退出大殿。
“咳咳……”殿内傳來晉帝接二連三的咳嗽聲,斷斷續續。
侍女沖出來,正面迎上站在殿門口的佝偻身影,她的衣裳有些淩亂,裙擺濺上藥汁。
她在撞上那人之前陡然刹住了車,緩緩擡起眼簾,紅得像兔子的雙眸濕濕的。
林公公隐晦地瞧了她一眼,擺了擺手。
侍女鼻尖一酸,飛快點頭後,往側面跑走了。
林公公捏着拂塵,慢悠悠踱進殿裡。
一身明黃寝衣的晉帝頭發蓬亂的坐在椅上,定定的望着地上摔碎的玉碗兒,形消如鬼。
林公公将拂塵插到一邊,上前慢慢拾起地上的碎片:“陛下,這良藥苦口,龍體為重啊。”
晉帝不知是被他哪個字刺激了,猛地站起身:“喝了這麼久絲毫不見好轉!朕養着那些禦醫都是吃白飯的嗎!”
他神經質的在空中揮舞了一下雙臂,雙目赤紅,喘氣很粗。
晉帝提了一把有些松垮的褲頭,寝衣有半邊衣擺還塞在裡面沒抽出來。
他道:“宣禦醫來!”
“喏”
林公公連忙去了。
半個時辰後,太醫院院使匆匆前來,他穿着官袍,頭發花白。
他跪倒在龍床前:“老臣見過陛下,陛下萬安。”
晉帝不耐煩的道:\"朕的身體到底是如何了!你不是說經過調理已在痊愈!為何朕會無法行房!\"
院使蓦地擡首,撞上皇帝視線後又略顯惶恐地飛快垂下道:“依老臣之見。陛下如今的身體并不适合與女子……藥物中有一味藥材有抑陽精之效。”
他那瞬間的愣怔大概是沒想到一個人到了這種境地還能滿腦子都是女人。
“你放肆!”
晉帝一拍矮案。
院使抖如糠篩:“陛下恕罪,隻是養病期間需得修身養性,确實不宜行那等事,女子屬陰易入邪障啊陛下。”
晉帝道:“朕是真龍天子!這世間有什麼陰邪是朕壓不住的?”
他奮力說完,因為太過激動臉色有些異常的紅。
“這……”
院使啞然。
晉帝道:“今日起将那味藥材從藥方中剔除,看你年事已高,朕也不為難你,自行下去領二十闆子便回府歇着吧。”
林公公站在一側心頭微驚,确實不為難。
但院使在宮中多年已然年老體衰,二十闆子下來身子骨定然受不住,也不知道回府養着能否恢複如初。
院使先是愕然,神情有些恍惚,一雙老眼頓時浮上沉沉悲痛。
他吞聲飲泣地朝上位之人重重一叩首:“老臣謹遵聖旨,也請我皇保重龍體,臣定然每日撫躬自問己身過錯。”
他是多少年的老臣了,是前朝就在的良辰,之所以隐瞞不報大抵也是真心為了他的身子着想。
晉帝罕見的面色緩和了些,情緒也沒那麼不穩了。
他默然片刻,緩緩擡手道:“退下吧。”
院使這才慢慢爬起來:“老臣告退。”
林公公小聲道:“院使大人請,奴才送送你。”
晉帝偏頭望着另一側出神,沒有反對的意思。
院使兀自低眉退出去,在門邊轉身跨過殿前的門檻。
兩人一邁出大殿門,表情都産生了微妙的變化。
太醫院院使身上那種痛心疾首的溫良模樣瞬間褪去,隻餘看透一切的冷寂。
“院使大人辛苦了,受委屈了。”
林公公谄媚的說。
院使語氣有些尖酸,意味深長道:“不及公公左右逢源來得辛苦。”
林公公從容應對:“院使大人說笑了,我們做奴才的不過是各擇明主以圖活命罷了,明主難遇,院使大人也是宮中老人了,老奴奉勸大人還是要抓緊時機的好。”
院使道:“此事就不勞公公操心了。”
林公公輕輕颔首:“那大人慢走。”
院使舉步欲走之時,殿内傳來晉帝的聲音。
“貴妃呢!讓貴妃立刻來伺候朕!”
太醫院院使腳步一頓,深深吐出口氣,悲歎道:“君不君。”
他又想到自己,繼而歎道:“臣不臣。”
陛下已多日未曾上朝,朝堂由丞相及他那一幫簇擁把持朝政,結黨營私,排除異己。
大晉改國号才近四十年,活了兩個朝代的老臣最後喟然長歎:“禮崩樂壞,将亡之兆啊。”
說完他搖搖晃晃慢慢走遠了,遠處的天穹有些發灰。
林公公快步進了殿:“陛下……”
晉帝慢慢擡起枯瘦的手撫上自己蒼老松弛的面皮,瘦骨嶙峋的面頰摸起來崎岖不已。
他仿佛難以置信自己變成如今的模樣。
他語氣癡狂,翻來覆去嘴裡隻有一個問題:“瑤兒……朕的貴妃呢?”
林公公恭恭敬敬道:“回陛下,您忘了?貴妃回宰相府與親族團聚去了,這些日子貴妃都不曾過來。”
晉帝臉色倏然變得尤為可怖: “誰允許後妃出宮的?”
林公公莫名其妙的道:“陛下您親自下的命令啊。”
“什麼?!”晉帝一怔,“朕的命令?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