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夫人道:“方才洲兒還問起老爺呢,應是沒睡的,相爺鬧出這般大的動靜,就算是睡了也該被吵醒了。”
裴侪清了清嗓子,道:“夫人手沒事吧?我讓人請府醫來看看。”
丞相夫人道:“不必了,多謝相爺,隻是燙紅了些,沒什麼大礙。”
裴侪沒再多言。
丞相夫人試探道:“相爺不進去看看洲兒嗎?”
裴玉洲偷聽到這裡趕緊躺下裝睡。
裴侪想了想,深深吐出一口氣,站起身慢慢踱步到床邊。
床上的少年懷中抱着布老虎,雙眼緊閉,睫毛輕輕顫動着,那張臉陌生得緊。
就算他再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棄掉這顆棋子比想象中要艱難。
他心底隐隐漫開的是一種名為遺憾的情緒。
他很欣賞裴寂雪這個兒子。
他的智謀,他的手段如今尚且稚嫩了些,他卻能夠預見定不在他之下,若好好培養,未來朝堂也不過是他掌中之地。
可惜了……
他盯着床上的稚嫩面容,好像又回到了許多年的光景,那時候裴寂雪也才這個年紀,玉雪可愛。
裴侪不禁面露愁容,無聲歎了口氣。
丞相夫人瞧着他,不知怎的,無需開口問她就好像能知道他在想什麼。
丞相夫人緘默片刻,道:“相爺真的要這麼做嗎?相爺……可是不舍了?”
裴侪歎道:“終究人非草木,可老夫這一生如履薄冰苦苦籌謀卻不能毀于一旦,所以……老夫不會心慈手軟。”
他負着手,幽幽道:“我裴家就該立于神龛之上受世人敬仰膜拜,不該屈居任何人之下,那位也不過是仗着出身皇家才能坐上皇位,換成誰不可以呢?”
外面忽然刮起一陣風,風将燭火吹得東倒西歪,窗扉搖了搖去,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丞相夫人心頭微微一驚,走到窗邊合上窗扉:“怎麼忽然刮風了。”
這風來得怪異,她心底隐隐不安。
誰也沒注意到屋外轉角有一道黑影閃過。
……
“小姐,起風了。”
雪婳替謝長安放下最後一縷發髻,望向窗外被風刮得東倒西歪的樹木。
謝長安也瞥了一眼,“嗯。”
雪婳蹙起眉頭道:“您說這樣的冷的天,姑爺穿得還那樣薄在地牢那等地方可怎麼捱過啊。”
謝長安腦中突兀的閃過他最後看她的神情,眼睛紅得像要哭出來,昳麗的面容有一絲罕見的脆弱。
她道:“他……會沒事的。”
“好。”她說什麼,雪婳都信,于是她退開道:“這風好生怪異,您快些休息吧。”
謝長安穿着寝衣站起身,擡手按了按隐隐跳動的眼皮:“知道了,你也去睡吧。”
雪婳乖乖應下,道:“那小姐上床吧,奴婢為您吹了燈再走。”
謝長安輕輕颔首,轉身朝床榻走去,發尾在大腿根輕輕掃過。
她掀被上床。
雪婳随後替她吹滅了房中的燈,提着燈籠轉身出了卧房,謝長安躺在軟枕上聽見了她小心翼翼合上門扉的聲音,然後腳步聲慢慢走遠了。
她屋外後窗處矗立着一個人,那人也不知在那處站了多久,然後轉身消失在夜色裡。
夜雖深了,晉帝寝宮卻依舊燈火通明。
晉帝如今的身體有禦膳房負責專門的膳食,方才在宴廳之上他根本就沒碰幾口菜,回到寝宮後,禦膳房的人才将他的禦用膳食端上來。
他今日心情不錯,多用了些。
用完,林公公佝偻着身子在側用一條明黃色的帕子替他擦拭着嘴。
林公公笑呵呵道:“陛下今日食欲難得不錯。”
晉帝唇角動了動,沒有言語。
林公公道:“夜已深了,陛下可要歇息了?”
晉帝擡眼眺望了一眼殿外籠罩的濃郁夜色,将身上的狐裘又裹緊了些。
他道:“扶朕去書案後。”
林公公趕緊扶起他往書案後挪,小心道:“陛下這麼晚了還要處理政務嗎?”
晉帝擡起松散滿是褶的眼皮道:“讓你去辦的事辦的怎麼樣了?”
林公公恭敬垂首,将手揣進袖子裡摸索了一會兒,摸出一卷東西來。
“陛下交代的事,奴才當然緊着去辦好了,您看看。”
林公公将那卷東西在他面前展開來,又将案上的燭火挪近了些,方便他察看。
晉帝垂眸,那卷東西被攤開了來,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最醒目的是開頭那幾個字。
‘和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