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齊白握着她的手,默然良久,他們就這麼坐着,直到台階上起了露水。“之後你且投奔中容檀,他會将你們母子二人妥善安排。”
又是一陣猛烈收縮的劇痛,仿佛孰吾與宿息兩隻古獸在肚中攪動着風浪。
“南齊啊,南齊......”
她意識不清地喚着。他不在這裡,他在千裡之外的溫國,在冷冷索索、死氣沉沉的大牢中,在痛斥高夫小人後的空虛裡,半靠着陰濕的牆壁,等着明日那一點血色的日光。
“此次收捕,必是高夫一派所使。他知道我仍躲藏在某處,我若久于此處,會牽及于你。事已至此,我不可不去。”
黎明時分,他們在山崗上分手。風聲樹發出叮叮咚咚沉悶的撞擊聲,她望了望天,知道此去必兇多吉少。影子拉長,再拉長,直至消失。
金日已露出山頭,她仍聽見他的吟唱在樹叢間回響:
“長生漫漫何能有終兮
盤枝錯錯何能尋路兮
吾生于世亂何其多兮神兮
唯流水永存何其幸兮神兮”
唯流水永存啊。白浪在晦明不定的光線中翻滾,水珠膨脹、破裂、重組,高高抛入半空,又直直墜落。她緊緊攥住身下的草墊,山風撕開狹小的甬道,痛苦而暢意地舒展四肢,高鳴沖向天空。條條血迹蚯蚓般蠕動着。
“丘啊,丘......”
暮紫色的天空,月痕淡隐,地平線橘色的曦光微露。水對岸邊,一隻離群的山獸蹲坐,口鼻埋在荻草叢中,悲傷而殘忍地低低嗚咽着。山幾欲要崩塌了。
暗紅的潮水決堤般湧出,壓抑許久的地下水也肆意地噴瀉。是什麼鹹津津的東西在蔓延?在空白的呼吸中她又聽見他的聲音:
“吾生于世亂何其多兮神兮
唯流水永存何其幸兮神兮”
一聲清脆的啼哭破開。她睜開被汗水浸痛的眼睛,六月第一道日光射在樹上,千萬片葉子粼粼反光,仿佛剛從河裡打撈出來。
“是個女孩.....”
一雙老樹枝般蒼勁的大手将嬰兒遞給她。丘想起來了,這是族裡老婦箐的雙手,她随着族人跋涉千裡為丘的父親送葬,又因為丘剛到了山下便胎動,便臨時留下接生。丘滿懷感激地抓着這雙大手。
孩子在哇哇地啼哭。右半邊臉落在日光裡,用力顫抖着,如同在金河中一沉一浮。她淚眼朦胧地托起她。
水聲變得平緩而闊遠,溶溶接上魚肚色的天空。她掀開衣襟,将孩子的小臉緊緊貼着自己汗涔涔的胸膛,哭聲不知疲倦地流淌着。
箐剛走了兩步,便停下,回頭道:“他們回來了。”
丘轉動眼睛向日出的方向望去。她沒能看見人影,也沒有聽見他們的腳步聲。恣意的水聲淹沒了所有,除了那仿佛能破開一切、誕生一切的東方圓日。
“伊水在右,泉源在左。”
她疲憊而喜悅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