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宮衛遲遲走出來。他搖搖頭,手上空空。為首那人望一眼,又道:
“還未搜身。”
他一道,宮衛圍上來。女祝們擁作一團,隻是顫抖。蓂忽地抓住了伊的胳膊,又擡頭看她,伊隻是不動不言,她低頭盯着腳尖。
“我們沒偷沒搶,搜什麼身!指着我們好欺負!”
正行怒氣沖沖。一個宮衛抓住一女祝,那女祝尖聲叫起來。
“何人在此?”
伊忽地一聳肩,捂住臉。一女子立在門口。她高挑,身着寬大缁布袍,頭發未束,在日光下飄飄散散,似一影子。女子進來,宮巡皆退往兩旁,立定不語。
為首那人稍作猶豫,又将事情道了一遍,他添了一句:
“失禮之處,還請娼師諒解。”
娼師并未擡眼。“既是例行搜查,我也并無理由阻攔。”
她稍擡起頭,恰見到伊邁了一步。她将目光上移,與她對視上。再往下一移,她見伊捂着胸口。
那人一揮手,喝道:“上前。”
“且慢,”娼師緩步走來,“吾來代勞。”
那人一遲疑,道:“國公有令,須由我們親自搜查。”
“大祭在即,不與外人接觸。”
娼師的語氣依舊冷淡,她也并不看那些宮衛。宮衛面面相觑,那人又一揮手,他們退至大門。娼師先走到正行身邊。正行輕哼一聲。她很快離了正行,走到下一個女祝身邊。日光慢慢西移。
行至伊面前時,娼師擡頭瞥了她一眼。隻是很短暫的一瞥,伊卻一陣眩暈,她緊緊咬着牙。
“她知道——她一定知道。”
娼師仍是面不改色,手抵上她胸口,頓了一下。伊幾乎要喊出來了,幾乎要跪下來說出全部的事情。但娼師放下手,走到蓂身邊。伊忽地就沒了力氣,她的腿一陣抽搐。
娼師檢查完了最後一個女祝。她回過身,對宮正道:“并無異常。”
宮正隻點點頭,正準備帶人出去,娼師忽然補了一句:“但有一小祝,名小燭,并未在此列中。吾不知其在何處。”
宮正停住腳:“這名小燭,誰曾見過?”
一女祝遲疑道:“今早還随我們去清洗祭器,但太廟一失火,她便不見了。”
宮正揮手,衆人出了房。女祝們左右張望一會兒,明顯松下口氣。正行皺眉道:“不知是丢了什麼!好大的陣仗!”她一邊說着,一邊往娼師這邊瞧。娼師又繞回伊身邊,道:“你到屋中來。”
她轉身進了後屋。蓂道:“阿姊,讓我去說。”伊卻道:“不必。”正行歪頭看了一眼,道:“你們在說什麼呢。”蓂緊緊捏了一下伊。伊捏回去,而後放開她的手。
伊知娼師喜黑喜靜,但走進屋子的一刹那,她還是恍惚了一下。此時雖是正午,但窗門緊閉,幾乎不見光。她小心地挪動着步子,眼睛慢慢适應了黑暗。娼師已坐在席上,頭發呈扇形散在地上。她置身陰影裡,死水般凝滞。聽見動靜後,隻微微擡眼,說了句:
“祭祀準備如何?”
伊在面前跪坐下來,答道:“很——好。”
伊看着娼師。她眼角下垂,額邊粘着一根銀絲。伊覺得她出門一趟回來,好像變化了,可她又說不上是哪兒不一樣。一層淡影罩着她,像蛋殼裹着雞子。她也不掙不動。伊忽地明白了,正是這層陰影使她不适。
“東西拿出來吧。”
娼師開口,陰影搖了一下,荇花似的。她将手搭在幾上。
伊解開衣衫,金烏皿慢慢落在幾上,金波晃蕩,黑影忽地轉身逃到娼師背後的地面。金光擴散開來,娼師道:“去取燭火。”
伊取來油燈。娼師已經收走了金烏皿,火光代替了金光。
“不是我偷的。”
娼師點點頭。
“是小燭,”伊輕聲道,“蓂看見小燭從太廟出來,懷裡揣着金烏皿。”
“她性格優柔,無奈受此任,終不可成。”
“她為什麼——”伊緊緊盯着娼師的眼睛。“要去拿金烏皿?”
娼師閉上眼,卻不語了。火光不及金光,黑影又從她身後蔓延出來。伊心中急煎煎的,那個問題在她心中打着旋兒,可是被擋住,飛不出。她見娼師也無意告訴她,便攥緊手主動道:
“娼師此次祭祀——可能治好夫人?”
娼師睜眼,卻搖頭。她道:
“夫人可曾見你?”
“有一次,在半月前,”伊道,“我依娼師的囑托,隻說知道你去桃縣祭祀了。今日宣來問我,我也隻是道不知。”
伊道不知,倒不是謊。她确實不知娼師去了何處。正月間娼師見了夫人,夜裡便召來伊,道要去外地祭祀,并讓伊與她一起去。伊心疑細問,娼師卻隻言是為夫人之病。她對其餘女祝道是去桃縣祭祀,但伊知道她并不是去桃縣,可是究竟去哪兒,娼師也沒有再告訴她。但到了出發前一夜,她又将伊叫到自己房中,道:
“此次外祭,你不必去了,且留在平玮,代吾主持今年的洛水祭吧。”
“可是洛水祭還有兩月?”
娼師平靜道:“吾不一定能返。”
但她總算是回來了。可伊心頭仍懸着一口氣,娼師也不肯多言幾句,使她這口氣落下來。她又隻能主動道:
“方才還有人去盜了金烏皿,但那是假的。”
“何人?”
“是——是一個羽人。”
伊将方才的經曆通通道出。娼師沉吟片刻,道:
“可惜他們晚了一步。”
“那假的是哪兒來的?”伊試探着問道:“是——小燭換的?”
娼師沒有回答。伊心中卻愈發焦灼。她心裡團着迷霧。
“你可知厲?”
伊身子一擡。“自然知道。”
“吾與爾視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