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她将手探入從袖中,而後兩指間夾着一片碗口大小的樹葉。這樹葉極不規則,看不出什麼形狀,像随意剪裁而成。葉脈彎曲縱橫,任意生長而成。伊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樹葉。
娼師那樹葉置于油燈上。伊聽見一陣哔剝聲,然而那樹葉卻未燃起,火卻是熄滅了。娼師重新點上,将油燈擺在中間。伊定睛一看,那葉子竟完好無損。
“此乃句且樹之葉。”
伊忽地傾身去看。她摸上那葉子,涼意透進骨頭。她縮回手,擡頭看娼師:
“真是——真是句且樹?”
她坐直了身。“不生不死,遇火不毀?”
娼師微微點頭。伊簡直忍不住要跳起來。
“句且樹傳說能如人行走,其行動詭秘,千百年來能見此樹之人寥寥無幾,可是娼師——”
“今句且樹位于巳國北之丹熏山,其神力驟減,已不能行,定于一地而已。”
“娼師去了丹熏山?”
娼師閉眼。伊心中慌慌,她恨不得娼師一口氣将事情通通告與她。牆壁黑沉而靜默,火光流動着,如岩漿。
“有人欲引厲再出。”
火苗忽地壓了一下。伊睜大眼。
“不是有忽靈人鑄造的五界麼?”
“五界已搖搖欲墜。”
“不可能,”伊道,“當初忽靈人犧牲千萬,借了東西南北中五神之力,才在鑄成了五界,将厲困在大荒山一帶。這五百年來都安然無事,怎會被破?”
“你可知,厲是混沌所化?”
伊當然知道。從兒時起,母親就給她講述關于厲與離初的事。離初是混沌中誕生的第一人,他一出生,天地始分,混沌四散。離初死後,方有山川日月。而其世間尚存一縷未散開的混沌之氣,落于若水,孕育水邊一樹,名曰句且。句且生有兩果,一果化為神,是為厲。
“較之五神,混沌乃更古老之力。因此大荒五界隻能限制,不可根除厲。如今五界消磨,句且又已複元氣,有人蠢蠢欲動,欲放厲再出。”
“不能放出來!”
厲曾在四州間掀起兩次大亂,一次于五神時期,俞人最終一統五部,一次于有代合之際。兩次大亂,皆是腥風血雨。
娼師擡眼看她。
“爾能阻止?”
“五界尚不能阻止,我又能做什麼?”
火小了,娼師伸手輕輕護住油燈。伊緊緊抓着衣擺,她道:
“難道真無可摧毀句且的方法?”
“有,僅有一法。”
“什麼?”
“離火可焚句且。”
娼師的臉在火光中沉浮。“離火與太陽乃是同根同源。離初一死,左目化日,右目化月。遂明神隐退之時,仍命金烏銜火,賜予昭人,其意正是在此。隻要離火尚在,厲便不敢亂動。”
“但離火已經被盜走了!隻留下金烏皿——”
伊心中忽地一動,她猛地想起那羽人,那老妪,還有小燭。
“離火——離火在哪兒?”
“吾亦不知。”
“我聽說當年蠻蠻獸盜走離火,是用一人的心髒作容器,”伊的雙目炯炯有神,“因為它們懼怕離火,自然也懼怕與離火同源的金烏皿,厲便用活人之心煉作容器。”
“但此心即将毀滅,”娼師道,“當初厲煉制此物,便知道它不可代替金烏皿。此心最多能載離火四百年,若在此心破裂之前未能将離火轉移到金烏皿中,離火便将回到遂明身旁,那時無人能再得。如今大期将至,故而有人急急出動,欲奪得金烏皿。”
“但是——”伊頓了一下,又道:“不能再取一人之心做容器麼?”
娼師盯着她,許久,她輕聲道:
“你可知厲當年為煉制此物殺了多少人?”
伊搖頭。
“那你知道最後取了誰的心才煉成的?”
伊猶豫了一下,剛想開口,娼師先她而道:
“此人名為曹康。”
火光慢慢搖晃着,又燃燒起來。娼師放下手。
“千萬人之死,也不過成此一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