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在意就越想,松雪老想着左眼的事。
想多了,就容易着魔。
松雪做了個夢。
夢裡她一身戎裝,表情嚴肅,可單看面相很是青澀,看着不滿二十,眼中卻無絲毫年輕人的神采,隻餘滿目蒼涼。
她臉上沾了血迹,腰側别了一把黑色長刀,騎馬走在最前方,身後是一支拖着老弱病殘、婦人與稚童的軍隊。馬兒已經走得很疲憊了,但依舊在悶頭前行。
“大帥,”一個很年輕的小兵騎馬從右側抄出,趕上她身側禀報,“再往前走五裡路,就到信州梁城了。”
“嗯,”她打起精神,冷靜下令道:“準備将百姓帶入信州,并入梁城休整。”
“是!”小兵領命後很快歸隊。
她擡頭望去,城門口挂着“梁城”兩個大字,這意味着他們得救了。除了她,所有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氣。
“城下何人?”守城将士在城頭問。
“越州越家軍。”她如實道。
“越家軍?”守城将士吃驚地望着城下的這支奇形怪狀的軍隊,“不是說在越州全軍覆沒了?”
聞言她眸光閃動,從懷中摸出一面軍旗,揮臂抖開,染血似的“越”字赫然在目。
“我們還活着。”
将士盯着領頭那個因身披鐵甲而雌雄莫辨的人,開口道:“你是誰?”
“越似霰。”
......
“聽說整個越家軍就剩下這一百來号人了。”
“其他的全沒了?”
“全沒了,都被大宛人殺光了。”
“五萬人都死了?”
“全死光了。”
“主将芳甸将軍的屍首被挂在越州鸢城的城樓上,讓老鷹給啄了個精光。”
“主帥呢?聽說是個女人。”
“越似霰麼?是越家軍前任大帥越望山的親閨女。”
“越老将軍不是還有個兒子,怎麼輪到姑娘做主帥了?”
“别提,人早沒了,比越老将軍走得還早,不然怎麼會輪到一個女人做全軍主帥呢!”
“她還活着呢?”
“她沒死,不是還帶着剩下的一百來号人和越州百姓到咱梁城來了。”
“聽說江将軍原是越老将軍給她請的西席。”
“那她命可真夠硬的,全家就剩她了。”
“她要是沒了,越家軍也就沒了。”
芳甸......西席先生?
缺失的記憶驟然湧入松雪腦海,她是個不孝不悌的人,竟連父母師長都忘得一幹二淨。更何況,這位西席先生,還是她親手送出去替自己送死的。
越州與大宛的交界鸢城,在越似霰手中失守了。這意味着整個越州失守。
越似霰從戰死的父帥手中接過帥印不過三年,大宛的鐵騎就踏破了辰國邊疆大門。越似霰挂帥後頭回吃敗仗,就近乎全軍覆沒。
她原也該以身殉城的,可城中尚有一村百姓來不及撤走,于是她讓芳甸頂了她的位置,轟轟烈烈地完成了一個軍人的使命,雖落得個馬革裹屍的下場,但也心安理得,更是給了大宛一記重創。而她卻假借護送之名,當了真逃兵。
越似霰自欺欺人,說隻要自己在一日,越家軍就在一日。
可她是越家人,卻未與越州共存亡,反而讓一個外姓人替自己抵了命。而且還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芳甸是越似霰的西席先生,他做過最多的事情便是教她撫弦。最終卻因為她倒在了邊疆沙場,并且死無全屍。
什麼人會親手将自己的老師送上戰場,去打一場赢不了的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