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終于出來,裴時與快步迎了上去,關切問道:“以甯可還好?”
沈疏香松了一口氣:“她很好。”
何止是好,很多事情比她先前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情形還要圓滿順暢,有時她都不禁自省,自己往日是否太過悲觀了些?或許事情根本沒有她所以為的那般凄慘。
“可我看你好像并不怎麼開心?”
兩人并肩而行,迎面吹來的風凜冽幹燥,刮在臉上有些發癢,在西南待了大半年的沈疏香一時竟覺恍惚,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大概是我以為上天選中了我,所以妄想掌控一切,然而此刻才發現自己力有不逮,甚至連發生了什麼都搞不清楚。”
是不能與旁人言說的無助,但她掐頭去尾,講給裴時與聽一聽。
她并不期盼别人能理解她什麼,攥緊衣領隻顧往前走。
“是不是十幾年後的事情并不如你所願?”
沈疏香腳步一頓,側首望向裴時與,見他神色認真,并不像在說玩笑話。
“你信我?你相信我不是在胡言亂語?”
裴時與順勢攬過她,沈疏香被帶着往前走。
國喪期間的京中夜晚,街上行人三三兩兩,冷清得很,襯得沈疏香的驚呼格外明顯。
裴時與沒有直接回答沈疏香的問題,隻是說道:“你已經做了很多了。”
你已經做了很多了……沈疏香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句尋常的安慰之詞,換做從前,她是不會入耳這句話的,可是在經曆數次猜測被推翻的迷茫過後,她突覺這句話有不一樣的意味。
她認為此前她做過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救了謝知淩,其驚險程度完全可以說從閻王手裡搶回了謝知淩。
她不得不認真審視自己的功勞,若是沒有她,太子在平叛途中出事,皇帝降罪沈氏和裴時與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說不定這才是關鍵,而不是什麼奪位之變。
“思慮傷身。”
但見沈疏香又搖了搖頭:“不對,不是這樣的。”
不是在西南發生的事情,那對不上她出生的時間。
又一次否定,然而這時沈疏香眉宇間的憂愁已散去了許多,她隐隐想到,或許她的行為,在某個溜走的無人在意的瞬間,就已經改變了未來的事情。
裴時與敏銳捕捉到了沈疏香表情的變化,心頭那根緊繃的弦終于松了些,随口問道:“沈疏香,那你能不能給我說說,十幾年後我是什麼樣子,是否已經成為朝中威名赫赫、令敵聞風喪膽的大将軍了?”
這話本是好奇一問,沈疏香卻身子一僵,腦海嗡鳴作響,心頭剛卸下片刻的沉重巨石又轟然墜下,砸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更遑論思考。
她太清楚了,依照裴時與和沈以甯的關系,他斷然不可能讓沈以甯孤身一人留在東莊村,除非……除非他和謝知淩一樣……
那個一旦在她腦海裡生根,就瘋狂滋長纏繞,再也趕不走的可怕想法——除非裴時與死了。
她勉強牽動嘴角,好容易擠出一個笑:“你如今已經是了啊,西南一戰。你運籌帷幄,立下不世戰功,名望更勝往昔,京城之中,誰人不曉裴将軍的大名?便是今日,沈以甯還同我說,在我們尚未歸來之前,京中那些欲與你結親的人家,連沈府的門檻都要踏破了。”
“嗯?”裴時與的關注點明顯落在了後半句話,他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随即坦然道:“我确實也覺得……到了成家的年歲。”說完,目光悄然流轉,打量着沈疏香的表情,帶着一絲難以掩藏的期冀:“那你覺得,從那日你我擊掌為憑之後,我在保護沈以甯這件事上,做得如何呢?可還……稱職?”
沈疏香不免想起在西南的多次險境:“堪稱……完美無缺,此刻細細想來,你和謝知淩,不論誰在她身邊,我都能徹底安心。”
是極高的評價,卻也一時難以分辨,沈疏香這話語裡究竟是将誰的分量擡得更重了些。
兩人已行至沈府大門前,不過幾步之遙。
“好,”裴時與忽然側過身,正對着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認真:“那麼,沈疏香,現在,我要開始收取你曾許諾過的報酬了。”
沈疏香心不在焉:“開價吧,之前應允的那一份,連同往後可能再有的那一份,全數算上,我一并付給你。”
裴時與調笑道:“不是說你的小金庫都用來買糧了麼?怎地如此闊綽?”
“你隻管開價,銀子肯定不會少了你的。”
裴時與卻不再玩笑,伸出手指,不偏不倚指向沈疏香的心口位置,聲音低沉清晰:“我想要的那份報酬,從來就不是金銀,一直都是……這裡面的東西,你的心。”
沈疏香蓦然擡頭,猝不及防撞進裴時與那雙盛滿柔情的眼眸裡,可不過片刻,那個沉重的念頭便卷土重來,她聲音發澀:“裴時與,我的心不值錢。”
“既然不值錢,”裴時與向前微微傾身,“那你又何必如此吝啬,不肯輕易予人?”
沈疏香心緒紛亂如麻,這幾乎是意料之中的回應,卻如鈍刀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