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肆眼見裴時與定了許久,才接過那薄薄的信封,他還真是想不通,沈姑娘明明就在這裡,為什麼還要費力僞裝信件寄給裴大人呢?這不是多此一舉麼?
裴時與看着信封上那熟悉清秀又飛揚的字迹,竟有些不敢拆。
沈疏香的信幾乎兩日一封,内容也很平常,絮絮叨叨,講的都是些京城瑣事,無外乎新開的鋪子,宮裡的趣事,近日得的好玩意兒。
可就是這樣平常簡單的事情,讓他覺得灰暗的生活裡還有一絲光。
他顫抖着撕開信封,裡面一頁紙上隻寫上了三四行字,内容說謝知淩給沈以甯肚子裡的孩子起了個名字,叫謝沈沈,她覺得這名字一點也不像謝知淩會說出來的,怕不是謝知淩說夢話被沈以甯聽了去。
末了還問他,為何不給她回信,是不是嫌她煩?嫌她唠叨?
最後的那個問句,像一根細針,紮在他的心上。
他怎麼會嫌她煩?他分明是……不敢給她回信……
他如今算什麼?一個廢人,一個連自己都無法面對,失去了一切的殘軀。
他曾經縱橫的疆場,幼時便立下的願望,全數離他遠去了,像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噩夢。
他也不敢面對她,沈疏香喜歡什麼樣子的他?
總之絕對不會是如今這個坐在輪椅上,陰郁沉默的裴時與。
他動作僵硬地合上信件,眼角餘光卻瞥見信紙背面寫着一行小字,他将信紙翻轉過來,湊近細看,上面赫然寫着:裴時與,你有在想我麼?可是我很想你,快些回來好不好?
字迹有些潦草卻透出一股不管不顧的勁兒。
他瞬間失态,淚水幾欲湧出眼眶,他死死地捏着信紙,妄圖按下内心洶湧的情緒。
阿肆那猶豫的聲音恰在此刻響起:“開藥的人還說,大人如果今天實在不願練,那……那明天來也行,不過,下午的藥是一定要喝的,晚上的藥浴也是一定要泡的,她說……她會一直監督着大人,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到大人您真的好起來,有力氣打她闆子為止!”
他受傷後,自己便不願面對一切,醫師送來的藥他全數倒掉,他強迫自己接受再也無法站起的殘酷現實,躲在自己築起的殼裡,逃避外界的一切。
衆人都說他脾氣古怪了許多。
可如今偏偏遇上一個脾氣比他還古怪、行事比他還執拗的醫師,偏要将他拖出來,以及,那個遠在京城、變得唠叨的姑娘,還有眼前這個笨拙卻固執的阿肆……
為何有這麼多人還在念着他,盼着他?
所以這到底是不是人生的末路?
“她說,還請大人為了自己,再試一次吧。”
或許……或許也不算?
阿肆終于把沈疏香教給他的話都說完了,他立在原地,不知再幹些什麼好,這情形明明和沈姑娘預料的不一樣啊,那說這些話……還有用麼?
裴時與緩緩擡起頭,眼中不再是一片死寂,他看了看忐忑不安的阿肆,說道:“好,阿肆,你告訴我……今日,該怎麼做才對?”
阿肆吃驚地張大了嘴,足足愣了半盞茶的功夫,才回過神來,驚喜喊道:“是!是!我這就告訴裴大人該怎麼做!我這就給您演示……您看這個架子是這樣用的……”
待阿肆演示過後,裴時與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抓着輪椅扶手,調動全身力量,試圖撐起身體。
所幸那雙曾經挽弓馭馬的雙臂還算有力,不需多時就攀住了木架。
他雙眼緊盯前方,受傷的腿如灌了鉛般沉重,他剛嘗試邁出第一步,整個人便不受控制向前栽去。
“大人!”阿肆驚呼一聲,想要上前攙扶。
“别過來!”他厲聲制止,艱難爬起,穩住了身形,他知道,這是自己必須獨自克服的難關。
他不斷摸索嘗試着,幾乎是拖着雙腿向前挪動,短短幾步,更甚于跨越千山萬水。
等他終于到達木架盡頭,整個人虛脫無力地躺在地上,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渾身濕透。
這是他今後,必須面對的功課。
裴時與在這房裡掙紮煎熬了多久,沈疏香就躲在門外看了多久,哭了多久。
她緊緊捂着自己的嘴,不敢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她透過門縫,親眼見到了裴時與所經曆的巨大痛苦,她比任何人深刻了解他付出的不易艱辛,她的心髒被來回撕扯着,痛得她無法呼吸。
她不知這世界為何要對他這麼殘忍,好在……好在……好在裴時與骨子裡的堅韌驕傲,比她想象中還要旺盛,那才是真正不熄的火焰。
日子重複忙碌着,但沈疏香并不覺得疲憊,因為裴時與如她預料的一般,在一天天地好起來。
她每天擇藥,熬藥,針灸,寫信……無聲地陪伴着裴時與,見證他一步步掙脫絕望。
起初裴時與還隻能上半身使力,每一次挪動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後來可以勉強站一會,雖然搖搖欲墜,卻足以令她開心到睡不着,而現在裴時與已經可以拄着拐杖,走幾步路了,盡管緩慢,但她相信,隻要再過些時日,裴時與一定能好得更利索。
“疏香丫頭,今日心情不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