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醫師推門進來,将手中提着的藥材放在地上,笑着問道:“來城中采辦,順路過來看看你,裴大人恢複得這般好,你往後也能輕松些了。”
沈疏香聞言,指了指桌前擺着的一封信,說道:“不止如此,師父,他……他還給京城寫信了,我想,再過些時日,我就能見他了。”
張醫師先是驚訝,而後欣慰不已:“這真是太好了,也算是苦盡甘來了……”說着話鋒一轉,語氣有些惆怅:“其實以裴大人對你的心意,若他知曉是你在這段最艱難的時日裡寸步不離地守着他,他必然感動不已,說不定……這傷還能好得更快些,你又何必非要藏在暗處,不讓他知曉呢?”
沈疏香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從衣箱裡取出一件折疊整齊的衣裙,輕輕一抖,衣裙便舒展開來。
那時一件顔色鮮亮的衣衫,布料柔軟,繡着精緻花紋,在略顯昏暗的室内也難掩其光華。
“師父,你看這件衣服好看麼?我昨日特意上街買的。”
“好看,你穿什麼都好看,隻是……诶……你真是瘦了許多,憔悴了許多……”
沈疏香微微一笑:“從前我每次遇見困難,裴時與都陪在我身邊,替我收拾殘局,按理說,他如今遭了這樣的事,我該陪在他身邊,幫他一起熬過這段日子。”
“可是……師父,他自己還沒有邁過心裡的那道坎,他還無法面對自己,如果我此時出現在他面前,他并不會覺得開心吧,他會不會覺得難堪?會不會有更大的壓力?會不會覺得那是一種負擔?”
“他不給我回信,我便知他不願将自己脆弱狼狽的一面展現給我,我應該順着他,我不能為了滿足自己想見他的私心而罔顧他的痛苦。”
“我可以等着,等到他覺得自己恢複了,等到他覺得自己可以坦然面對旁人,等到他願意見我的時候,我會立即出現在他面前,告訴他,我有多想他。”
“所幸這一天并不算太遠,我想要漂漂亮亮的去見他,一滴淚也不流。”
張醫師聽得動容:“疏香……”
沈疏香拿起那封封得完好的信件:“這是他寄給京城的信,被我攔了下來,我根本不需要拆開去看其中的内容,我知道,這封信本身,就已足夠,這意味着,他願意重新嘗試接受外界的一切,也意味着他願意見我,隻要再過十幾天……就好了……”
……
裴時與拄着拐杖,一步一晃朝廚房走去,按他的估計,此刻正是熬藥的時間,他想要見見那位救他的神醫。
離廚房不過四五步,陣陣談笑聲毫無阻礙地穿透木門,鑽入他的耳朵。
他腳步猛然頓住,那聲音并非如他預想中的刻闆嚴肅,反而清亮悅耳,裡面人正與阿肆聊得興起,氣氛輕松,全無阿肆平日裡所描述的刻薄兇狠。
而且……不大像個男人……
他頗為好奇,可還未等他進門,阿肆便推門出來,見他在此,被吓了一大跳,手中托盤一晃,滾燙的藥汁瞬間灑出小半碗。
“裴……裴大人……您……您怎麼在這……”
裴時與目光掃過阿肆那番做賊心虛的模樣:“熬藥辛苦了,我來看看你,順路……當面見一下那位神醫,聊表謝意……”
他說着便要進去,阿肆慌得立刻擋在他身前,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她……她不在這,廚房裡隻有我一個人!
裡面東西堆得到處都是,太過雜亂,大人還是别進去了,藥熬好了……您快趁熱回去吧……不是……趁熱喝藥……”
他語無倫次,隻想趕快把裴時與勸離此地。
“是麼?可我方才明明聽見裡面有人在說話,那笑聲聽着耳熟……”
“沒有!絕對沒有!是鍋裡的水燒開了,大人您一定是聽錯了……”
話音未落,廚房内便傳來撞翻廚具的“哐當”聲,而後是一聲極力壓抑的驚呼。
氣氛瞬間尴尬起來。
裴時與瞧着阿肆冷汗直流,故意闆起臉:“阿肆,你何時學會騙人了?那之前你說他不讓你吃飯,要抽你鞭子,也是诓我的?”
“不是不是……”阿肆頭搖得像撥浪鼓,恨不得指天誓日:“她……總之……您不太方便見……”
裴時與見狀換了一種方式:“我知道……他是妙手回春的神醫,而我如今不過是苟延殘喘的廢人,這幅模樣,實在不配見他。”
“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大人您誤會了,您怎會不配?”
阿肆簡直要急死了,裴大人怎麼能誤會沈姑娘的一片苦心呢?沈姑娘若是知道裴大人這樣想,不知該有多傷心。
可是沈姑娘又叮囑他無數次不能洩露,他到底該怎麼辦啊!
他心一橫,說道:“诶……裴大人,我索性都跟您說了吧……”
恰在此時一名小厮從遠處走來,高聲打斷了他的話:“裴大人,瞿将軍到訪,正在前廳等候,說是有京城的旨意。”
“知道了。”
裴時與應了一聲,離去前不忘對着快要哭出來的阿肆說道:“阿肆,你想說的話,好好留着,晚上,你再仔細講給我聽,務必一字不漏,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