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好像有人進來了,迷迷蒙蒙地看去,好像是一個女孩。不太确定,但頭發有些長,應該是個姑娘。
“來,喝點水。”
就着那人的手喝了兩口,涼涼的很舒服,覺得整個人都好了一些。
“謝謝…”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又聽那人問道,“怎麼病了?”
“應該是昨天晚上受涼了…”
埃什彌有氣無力地回答,連眼睛都沒睜開。
“謝謝你救了老阿魯,埃什彌。”
埃什彌皺了皺眉,沒聽懂這話什麼意思,畢竟老阿魯被帶走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心裡不太好受,便沒有說話。
“老阿魯是我最衷心的家仆,因為得罪了人才被送到了這裡做工。”
“他還…好嗎?”
埃什彌想要睜開眼,但是發燒了,燒得他眼皮都腫了,睜不開。
“他死了。”
屋裡一時沉寂下來,連外頭麥田的風聲好像也被這句話壓住了。
埃什彌胸口一緊,像是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堵在喉嚨裡。他咽了咽,嗓子卻依然幹得說不出話。
他努力了片刻,最後什麼都沒說,隻是緩緩把頭偏向一邊,像是躲避這突如其來的重量。
那人好像也輕輕歎了口氣,聲音低下來,帶着一種可能連他自己都沒覺察的悲哀,“我那天在遠處看到了…他跌倒的時候,你還試圖扶住他。”
他聲音很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不重要的事實,可埃什彌卻從中聽出了久藏的情感。
“你不該在那個時候擋下鞭子的。你的傷口發炎了,才發了燒。”
埃什彌這才緩緩轉過頭,聲音幾不可聞,“不擋,我睡不着。”
來人沉默了一下,忽然坐下來,屋裡很靜,隻能聽到遠處鳥兒的叫聲和偶爾麥田裡傳來的腳步聲。
“我叫阿斯庫杜。”
他在模糊的意識中記住了這個名字,像記住一個夢裡閃過的影子。
“他們說你是被神選中的人,”阿斯庫杜起身,慢慢說着,“但在我看來,你隻是比别人多了一點不該有的憐憫。”
埃什彌想要睜開眼睛去看,看看眼前這個說話的人究竟是誰,他的聲音為什麼離他遠遠的,讓他分辨不出,卻又覺得熟悉。他又為什麼要對一個奴隸說這些話,埃什彌不知道他的身份和目的,此時此刻,隻想聽着他的聲音慢慢睡去。
再次醒來時,阿斯庫杜已經離開了。
埃什彌想要去打聽神廟中是否真的有這個人,卻得到了一緻否定的答案,神廟中做工的奴隸都沒聽說過這麼一個人的存在,還調侃是不是埃什彌發着高燒出現了幻覺。
“是幻覺也該是個美麗的姑娘不是?怎麼聽你這形容那人像是個大老爺們?”
兩人坐在麥田中喝酒,同伴笑着攬過他的肩膀,遞去一塊糕餅,又拿起啤酒和他碰杯。
清脆的一聲響,埃什彌一飲而盡。不知是誰說的,生病不要喝酒,埃什彌沒有理他,任由冰涼的啤酒劃過喉嚨,意識模模糊糊地又感覺不太真實。
一擡眼,在麥田後面的主神廟區,他好像又看到了那個人。
頭發微長,身穿黑袍,帽檐搭在背上,在陽光下輪廓分明,仿佛與四周的塵土和熱浪格格不入。那人的氣質清清冷冷的,立在那裡卻沒有一絲存在感,像是一道影子一般。
埃什彌下意識坐直了些,心跳突然變快。他幾乎不用确認,就知道那是他小時候在神廟廢墟中見到的那個占蔔師。即使隔着數年,數百裡,數不清的夢魇,那種壓迫而空洞的氣息依舊如舊時般熟悉,冷冷地纏住他的呼吸。
“你在看什麼?”
同伴覺察到他的異樣,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卻隻看到遠處的石階和祭司們穿行的身影,并沒有特别之處。
“你沒看到他?”
埃什彌聲音很低,眼睛卻死死盯着那道身影。
“誰?”同伴問道。
但當他再次看過去時,那人已經不見了。
麥浪起伏,廟宇靜立,仿佛剛才隻是一場發燒時的幻覺。
“我…見過他”,埃什彌喃喃道,“很多年前,在我的家鄉淪陷那天。他說我活下來,是因為神要我活下來。然後就把我扔進了牢車,帶到了這裡。”
同伴手中的動作停了停,他知道埃什彌的家并不在埃考拉圖,他是賭博欠債進來的奴隸,而埃什彌是外來的戰俘。他想了想,最後還是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道,“你确定不是夢?”
埃什彌沒有回答。他的手,卻緊緊握住了放在一旁的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