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做過很多粗活?”
程月圓聞言一靜。
烏潤明亮的眸子蒙上了淚花,腰肢一轉,淚盈盈撲到他懷裡,“說來話長,都是我的傷心事。”
“那不妨長話短說?”
“我阿娘去得早,及笄前,我是養在鄉下莊子的。莊頭和管事婆子聯手欺主,我要吃要喝都隻得自己動手,野荠菜都不知挖過幾多,手指頭當然比不上嬌養着的娘子柔弱無骨。”
她嗅着聞時鳴身上的清苦藥香,假裝抽噎地嘀嘀咕咕:“夫君莫不是要因此而嫌棄我?”
“夫人都不嫌棄我短命。”
聞時鳴手掌敷衍地在她後腦勺拍了拍,“好,快些挪開,莫把鼻涕眼淚蹭髒了我的官袍。”
她聽罷,更用力在他肩膀上蹭,腰肢癢癢肉猝不及防被聞時鳴大掌一握,她蝦米似地縮起來。
“夫夫夫君!”
“事不過三,”青年郎君的下颔抵在她頰邊,語氣風輕雲淡,“投懷送抱的老招數不好使了。”
“……”
程月圓如敗家犬灰,一點點挪開,撿起那花環,灰溜溜喊绮月,“給我換件衣裳,我找杳杳玩。”
“不和我玩了?”
“夫君一點都不好玩。”
聞時鳴笑,女郎袅娜身影遁走,入了螺钿屏風。
留春宴這日,晴光大好,惠風暢和。
程月圓磨磨蹭蹭地梳了快一個時辰的妝,聞時鳴等得太久,正想叫平康去拿卷書來看兩眼打發時間,珠玉簾微微一晃,走出個紫绮上襦,套一條雪緞裙的小娘子,香腮如雪酥瑩白,傅粉施朱隻着三分顔色,露出原本圓臉圓眼,一團稚氣的嬌憨模樣。
“今日這般素淨?”
“夫君說的呀,挨着清明,沒人這麼喜慶的。我原是按着舊日習慣畫的,臨時改了主意。莫非不好看?”
聞時鳴看了兩眼,又去看她發髻上碩大的金累絲芙蓉钗,還是很喜慶,還因為面上塗得格外少,顯得像個偷偷打開阿娘珠寶匣子打扮自己的小女孩兒。
他沒答:“走吧。”
程月圓正了正她鑲紫玉的金項圈,又摸摸耳铛,落後幾步跟着聞時鳴上了馬車。
平康把一個大食盒從駕車室外遞進來。
她以為是路上果腹解悶的糕點,開了一看,卻是平日裡的飯食菜蔬。
“三少夫人,這是給郎君預備的。”
“宴上不是有吃的嗎?”
程月圓把蓋子合上,看向了聞時鳴的方向,青年靠着車壁閉目養神,“我一貫少吃外食。”
“那如何一眼就認出來我的荷花酥是陶然居的?”
她還有臉主動提這茬。
聞時鳴一歎:“夫人莫不是忘了我衙門在哪裡?”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馬車猛地一滞,平康聲音帶着歉意:“郎君,沒成想拐出坊門這麼擠。”
程月圓從車窗探頭,朱輪華毂、寶馬香車從各處彙入主街,都往城門方向去,她眼睛亮晶晶的,“夫君,留春宴一定有好多與我同輩的小娘子去赴宴吧?”
聞時鳴嗯了一聲,“有又如何?”
她露出羞赧神色,手指搓搓腰間絲縧,“有的話,我就能結交一二,日後閑暇時同她們一起遊樂。”
“夫人真想結交一二?”
“騙你做什麼?”
“那你周身的金飾,需減五分。”
程月圓一愣。
“門庭比平陽侯府高的,講究底蘊氣度,隻會嫌棄過分外露的黃白物俗氣,門庭比平陽侯府低的,若有心攀附,你不去結交,她們也會來親近。”
程月圓聽罷,皺了一張臉,“金銀不好麼?有什麼俗氣不俗氣的,我就喜歡金閃閃的東西,多好看。”她把發髻上小步搖的金流蘇晃得細細響,“夫君說的這兩種我都不想要,我要第三種。”
青年郎君露出洗耳恭聽的表情。
“我想認識眼裡沒有門庭高低、雅俗好壞,就喜歡跟我一起玩樂消磨時光的女郎。人在少時結交到的第一個玩伴,不都是這樣的嗎?”
聞時鳴眉心一舒,替她正了正那根芙蓉金钗。
“那我祝夫人,得償所願。”
便宜夫君的祝願不僅不太靈驗,還有反效果。
程月圓才同他一分别,要去女眷處找更早些就出發了的長嫂慎慧月和婆婆冼氏,發髻被柳枝絆住了。
宴會場地設在野外,到處懸着彩缦金鈴,尤其是楊柳枝上,有風時便是春風拂綠,泠然有聲之妙。
然而,被金鈴柳枝絆住了的她不太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