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髻一扯動,就将她痛得龇牙咧嘴,偏生腦頂上又沒生出第三隻眼。程月圓四處張望,留春宴是官家舉辦的宴會,各家來都将仆役留在場外等候,绮月并不在她身邊。她琢磨着用蠻力時,有人靠近她。
“我就說這些金鈴铛雖然好看,但是礙事呢,去年我阿兄的冠就被勾住了,今年竟還是這般布置。”
聲音柔婉的女郎在程月圓身後,她轉不過頭去,僵着一個姿勢:“小娘子幫幫忙,快救救我。”
“夫人莫急,這不就來。”
她摳着金鈴铛與發髻糾纏處的手被輕輕柔柔地撥開,女郎身上清幽淡雅的花香襲來,沒一會兒,将她的發髻解救。程月圓頭皮被拉扯的疼痛感消失,轉過身去,對上一張清水出芙蓉的美人面。
暮春輝光落在她面上,似暗室瑩燈,浮起朦胧如霧的光暈,襯得綠柳波濤裡的浮金都失色。
好美的女郎。
程月圓呆呆地看,忽而模模糊糊地明白了聞時鳴說的底蘊氣度是何意,女郎周身珠玉隻三兩點綴,恰如一株空谷幽蘭,多一分則繁,少一分則寡。
女郎眸帶笑意:“夫人瞧着臉生,不知是哪家的?發髻被勾得有些亂了,我帶你去重新整理罷?”
“好啊,有勞小娘子。”
程月圓擡手摸到發絲亂飛的地方,心道豈止是亂,恐怕都不能看了,“我夫家是平陽侯府,夫君是……”她未說完,面前香風一拂。
女郎将軟煙羅披帛摘下,給她遮在發髻上,三兩下就巧手,做了個類似帷帽的遮面。
“原來是聞家的三少夫人。”
“小娘子如何知道?”
“聞家大少夫人與二少夫人我都見過,娘子臉生,定是聞三郎君的新婚夫人。”女郎盈盈一禮,“家父是刑部尚書,我是家中也行三,夫人可喚我嚴三娘。”
程月圓将披帛撩起,“我,我可以直接喚三娘嗎?”
“當然。”
“三娘三娘~我們去哪裡梳妝?”
“前頭有個挂了綠綢的帳,少夫人瞧見了嗎?”
“看到了,三娘來過很多次留春宴嗎?”
兩人一邊說着話,一邊朝綠帳走,嚴三娘請女使幫忙重新給程月圓整理,待理好了,程月圓對鏡看,又去看放着梳子的梨木桌。
“可是少了什麼?”
“有根金累絲芙蓉钗不見了。”她繞着綠帳各處低頭看了一遍,比劃道:“那麼大的一朵芙蓉花,很顯眼。”
女使跟着慌張:“貴人來時,發髻上就沒有這根簪子的,嚴三娘子也看見了。奴婢是萬萬不敢偷藏的。”
“沒說你,别許是發髻散亂,來時路上掉了,落在草上沒聲兒,我原路找找。”
程月圓提裙就走,嚴三娘喚住她:
“快開宴了,少夫人的金钗是親友所贈的重要之物嗎?若是尋常首飾,叫宮人幫忙找罷。”
“意義不重要,銀子可頂頂重要。三娘你先去赴宴吧,我找到了就去,我知道酒席位置在哪兒的。”
程月圓一路折返,不消片刻,斜後方多了道娉婷身影。嚴三娘同她隔了約莫一臂的寬,“我找左邊,聞少夫人找右邊,莫急,就這麼一段路,總能找到的。”
她微愣,彎彎眼應道了聲謝。
可是沒有。
兩人都回到了絆住她的綠柳處,還是沒看到。
程月圓不好意思耽擱她赴宴,同她匆匆趕回去,嚴三娘還安慰她:“或許是被哪個宮人撿走,遣人去找光祿寺和尚食局的宮人問問,大多數不敢私藏的。”
“我曉得的。”程月圓點頭,同她分别。
留春宴的位置都是預先排好的,她同婆婆冼氏和長嫂挨着,嚴三娘在她對面落座,左右則是未出閣的同輩小娘子,放眼望去,俱是衣香鬓影,巧笑倩兮。
程月圓好些人都不認得,規規矩矩當個悶葫蘆。
待上首位來了珠光寶氣、雍容華貴的貴妃娘娘,她同貴婦人們來回寒暄了好一大通,才算是開宴。
鼓樂笙箫聲從遠處起,席間說話漸漸活躍起來。
程月圓悶頭吃喝,沒嘗出菜色比豐登樓的好吃多少,每一碟子的量還少一些,中看不中飽。偶爾,她瞟一瞟嚴三娘的方向,看她拿了一塊繡帕同左右女郎交流,似乎熱烈地讨論繡花樣式。
她鄰近都是嫂嫂這樣當了娘的人,話題在小娃娃吃喝拉撒。程月圓插不上話,正悶着拿銀箸把山藥糕的四片花瓣分成八片,餘光裡,金色熠熠一閃。
定睛一看,她的金累絲芙蓉钗就在席間。
女郎們不知何時,開始交頭接耳,一個個将金钗傳來傳去,似乎是在尋找失主。程月圓眼巴巴地等,好不容看到那金钗從對面傳到了這邊,再到婆婆冼氏手裡。她手示意,“婆婆,婆婆。”
冼氏一愣,臉色微妙:“這個金钗是你掉的?”
“對呀,在入場處掉的,我還以為要弄丢了呢。”
程月圓将芙蓉钗接過,沒留意她手上凝滞,隻是小心翼翼地拿帕子擦了擦上頭的浮塵。
蓦地,席間有人一聲輕笑。
“這金簪是我撿着的,原想哪個未出閣的小娘子,月例緊張,拿來撐撐場面,便拿去給她們認認,沒想到……”女郎話音一轉,“聞家這般的門第,三少夫人還緊張一根輕飄飄的……鍍、金、钗”
程月圓恍若未聞,細細擦淨了鍍金芙蓉钗上最後一點浮塵,才擡眸朝說話的女郎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