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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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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耶被抓起來後,皇都變成了隻會朝她張嘴的吞金獸,打探消息要銀子,探視也要,打點牢頭要銀子,往牢裡送被褥衣物……還能一件件來收錢。

聞所未聞。

她将跌打酒遞過去,老獄卒掂了掂酒樽。

“你這是藥酒,是藥三分毒,可不敢亂送進去,萬一弄出什麼事,我們得擔責。”

“我阿耶腿上有舊傷,這種天氣要塗藥酒才舒服。”她掰開酒塞子,倒了一些往手掌上搓,又塗在唇邊舔了舔,“差爺你看,真的沒毒。”

老獄卒擺手,“有毒沒毒,你說了不算,要我們找大夫驗過才行,驗毒費用這麼多。”

這是她記不清第幾次看見。

對着她伸出來的,朝上的手掌心。

程月圓一摸荷包,早就空癟,“我今日沒帶夠,差爺行行好,藥酒先給我阿耶吧,我明日一早就來補,一定來補。你先給他用了,他今夜就能睡個好覺。”

“都坐牢了還講究睡好不睡好,以為在家裡呢?沒有驗過不能送,走走走!”

老獄卒叫年輕獄卒攆她。

年輕獄卒拿套着刀鞘的刀柄,一下下拍她。

她扒在廊柱下不肯走,“差爺,我不進去了,就在這裡看看,等會兒再走。”

“你一個姑娘家,杵在這能看到什麼?”

“我就看看,不會添亂的。”

程月圓說不出她杵在這裡能幹什麼,也許是寄希望于公差來往,把她阿耶提出來,去什麼地方問詢,能夠叫她遙遙看一眼。

“從刑部大門到這裡,三道門檻,我花了三兩銀子才進來,要是從這裡出去,明日再來,這些銀子,就要再花一遍了。”

年輕獄卒手一頓,面容稍微松動,還是攆她。

“明日或有貴人來給尚書大人送素齋,綠綢馬車停在西門,是個戴白帷帽的女郎。貴人心軟,你求一求她,藥酒一文錢不用花,就能送進來了。”

“明日,明日什麼時辰?”

“說不準,看命吧,走!”

年輕獄卒一用力,将她推遠,她踉踉跄跄地跨出門檻,将要跌倒。

程月圓低呼一聲,猛地睜開了眼。

眼前不是暴雨傾盆,炭爐烘出暖熱幹燥的氣息,俊秀的郎君白衣鴉發,手持一盞燭台,整個人籠罩在一團昏黃光暈裡,手在輕輕拍她,“作噩夢了?”

她盤腿坐起來,吐了一口長長的濁氣。

“夫君有床不睡,怎麼在我這裡坐着?”

“你一直在說夢話。”

“喔。”

她白日裡被拆穿,便也沒了顧忌,翻開枕套,抽出裡頭她藏的銀票,一張張慢慢數了起來。五十兩、一百兩、二百兩,呼吸随着手指,徐徐平複下來。

“你在枕頭底塞這個?”

“壓壓驚嘛。”

小娘子難得安靜,眼睑半斂着,濃雲似的墨發披在肩頭,臉蛋白瑩瑩如羊脂。按理說,是聞時鳴平日會喜歡的乖巧柔順的模樣。

可他覺得心口被誰戳了一下。

有一塊塌陷下去,好半天沒能彈起來。

“眼皮子淺,這麼點銀子就夠壓驚?”

“……”

程月圓蛾眉微蹙,用一種“你好過分,沒看到我心情不好嗎”的眼神看他。

聞時鳴丢給她一件鬥篷,“穿上。”

“啊呀。”她不是沉溺于往事的性子,叫他一打岔,就恢複了七八分精神,“這個鬥篷好長,不是很合身,再說三更半夜的,夫君要帶我去哪裡?”

帽兜戴好,聞時鳴提了風燈,朝她伸出手,“來。”

滄瀾館巡邏的守衛,發現半夜有人打着燈籠,堂而皇之往庫房方向走。待辨認清楚是兩位主子後,又默默退了回去。

聞時鳴用鑰匙開了庫房,憑記憶走。

庫房裡是一列一列書櫃似的架子,分門别類。有市無價的古籍、孤本、名家字畫不必給她看。精工雕琢的玉石器物有欣賞門檻。

小娘子的喜好,一向簡單明了。

聞時鳴牽她到最角落,拐入庫房的鬥室。

“這麼小的窄間放什麼寶貝?”

程月圓好奇地探頭去,他細細的燈柄跟着伸來,一瞬間,她被照得眯起了眼——滿、室、金、光。

明燦燦、亮閃閃,嬰兒拳頭大的金餅餅,像稻谷一樣堆成座小尖山。她一早忘了午夜夢回什麼舊事,“哇”一聲擠進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山尖尖。

“夫君夫君,這個,這些,是真金做的麼?”

“想咬就咬。”

“什麼話,我又沒說要咬,但是你不介意……”

她磨磨蹭蹭,挑挑揀揀,拿起一枚看起來最嶄新漂亮的金餅餅,留下了一粒小虎牙的小凹圓點,眼眸盛滿亮彩,“我下次再做噩夢,還能到此一遊嗎?”

“不能。”

“……哦。”

聞時鳴轉過身,背對着她,“但你可以抓一把帶回去,墊枕頭底下壓驚。”

“?”程月圓似乎被天降橫财砸懵了。

“我數到十,能得多少,憑本事,十、九……”

“啊啊啊重來重來,一點準備都沒有就開始。”

“八、七……”

“夫君大壞蛋!”

背後的腳步聲碎碎,聞時鳴仿佛看到她急匆匆地繞着小金山打轉的傻氣模樣。他靜了好一會兒,直到金山傾倒,稀裡嘩啦響動,才數出了一個“六”。

燈籠裡的燭火安靜燃燒,已不剩多少燈油了。

剩下五個數,拖拖拉拉地數完。

“二……一。”

“我也好啦!”

聞時鳴回頭,金餅餅堆起的金山沒少,就像侄女杳杳玩的堆木塊玩具那樣,小娘子将它打碎,分堆成各種小金橋、小金塔、小金月亮……她玩的盡興,被噩夢吓得蒼白的臉蛋變得粉潤潤,眉眼盈盈含笑。

“回去麼?還能睡小半夜。”

“真的不拿?”

“拿了呀。”

程月圓手翻出來,躺着那枚經過她精心檢驗,有圓圓牌牙印的金餅餅。聞時鳴看了一眼,“走吧。”

這夜月明星稀,春末夏初的蟲鳴細細。

燈籠輕晃,程月圓低頭看她和他一高一矮的兩道影子,被拉得斜長。

“夫君你知道嗎?”

“什麼?”

“三娘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我很喜歡她。”

“……”

“夫君夫君,你聽到了嗎?”

“沒有。”

聞時鳴不想應她。

誰家夫人這樣沒良心,出錢出力哄了半宿,功勞記在别人頭上。燈油徹底燒完了,火苗滅下去,面上忽有馨香拂來。小娘子踮踮腳,雙臂從鬥篷伸出,将他輕輕又鄭重地環抱,軟綿綿的臉蛋貼他的蹭了蹭。

“夫君也是,很好的人。”

她隻蹭一下,捏着小金餅,無需夜燈探路,轉身快步往主屋跑,“回去睡覺啦 ,困死了困死了。”

聞時鳴立在原地,笑罵了一句“沒良心”。

輪到說他,沒有後半句就算了。

怎麼還比嚴三娘少一個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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