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碧藍夜空下,鴻胪寺少卿周家不甚安甯。
白日裡在麓園的鬧劇,見證者衆多,很快就傳到周懋的耳朵裡,他怒不可遏,一回府就上了家法,把小兒子抽得皮開肉綻。
“家裡有你大哥頂門立戶,你往日裡胡鬧些,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兒女私情這種事情是能夠颠倒黑白的嗎?你是想和嚴家結親還是結仇啊?”
周景同抱着長條凳,整個人俯趴,後背很快滲出一道道血痕,難得地牙關緊閉,一句軟話也沒說。
周母不忍再看,周懋盛怒之下,她也不敢阻撓,隻含淚跺腳,“二郎,你倒是跟你父親認個錯啊!”
“認什麼錯,嚴家本就看不上我,母親那日替我去求娶,嚴家夫人眉間譏诮,父親不在瞧不見,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他忍得脖頸的青筋暴起,瞥見長兄正神色漠然地攏袖,立于一側旁觀。
三十鞭打完,周景同的後背火辣辣地發麻。
周母叫仆役擡來擔架,将他移回卧房,親眼看着嬷嬷給他上好了藥才走。“等你好些了,還得去嚴家登門緻歉。娘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可你這事辦得實在是糊塗,傳揚出去,你父兄在朝為官如何面對同僚?”
周景同抿唇不語,等母親走了,才痛苦呻吟。
從小跟到大的長随覺得不解,“公子這是何苦,再喜歡嚴家三娘子也不值當啊。”
“喜歡?”他神色變得晦暗,“她避我如蛇蠍,喜歡有什麼用?你明日去榮國公府找蔺世子遞話,就說我事情雖然出了岔子,但到底辦了,叫他切莫食言。”
“蔺世子不是被罰禁足在家嗎?能做什麼?”
“便是被陛下罰禁足在家,他在家裡可沒少閑着。”
不然如何知道他向嚴家提親被拒絕,如何派人把嚴三娘的繡帕交給他,讓他找個時機展露在衆人前。
因為纨绔,又因為愛慕嚴湘靈,他犯多大的渾,幹多荒唐的事,都不會惹來衆人深究背後的意圖。
蔺弘方答應,事成後,會設法幫他通過文武簡試與吏兵兩部的铨選,謀一個千牛衛備身的位置。
至于蔺弘方的意圖,周景同換了個姿勢,痛得倒抽口氣,整個榮國公府與二皇子同氣連枝,為了打壓東宮無所不用其極,裡頭的彎彎繞繞誰在意。
他隻在意,能不能掙到蔺弘方答應的前程。
按着日子算,蔺弘方的禁足已能解了。
*
有了金餅餅壓驚,程月圓的後半宿無夢無擾。
一醒來,聞時鳴又去上衙了,挂在木施上的官袍官帽都被穿戴走了。今日旬休,本是官員放假,學府歇課的日子,卻正是東西兩市最最繁忙時。
她一邊嚼着軟軟韌韌的香蔥雞蛋餅,一邊請绮月幫忙挑選今日出門的衣裳。
“娘子要出去嗎?”
“趁着花期沒過,我要把紫羅煙趕緊賣掉呀。雲露後來都悄悄告訴我了,快二十貫,買什麼不好。”
程月圓連比帶劃,“就是不知轉賣要折幾多價。我跟雲露去東市花行轉一轉,隻要能脫手很快就回。”
她既如此說,绮月便沒有跟去。
車輪辚辚,駛向的并非東市,而是西市醫館。
程月圓兀自跳下車來,吩咐車夫老鐘:“找個安靜地方停一停,等我買完藥材了,再去東市花行。”
老鐘等了等,沒見雲露下來,面露訝異。
程月圓擺擺手,“小雲露缺覺,路上腦袋一點一點小雞啄米睡着啦,你别管她,但也别離了車。”
老鐘曉得厲害,“娘子放心,我就在駕車室守着,不會叫歹人靠近馬車的。”
程月圓獨自邁入了仁心堂。
時辰還早,醫館來看診的病人隻得兩位。她帶着帷帽,走向櫃台向正在用藥碾子軋藥的清秀小少年,“要五錢紫蘇葉、五錢甜杏仁。”
“甜杏仁賣完了,後院有未處理的,夫人要嗎?”
“我要去先看看。”
“夫人随我來。”
少年人擺好藥碾子,領着她到仁心堂後院。兩人邁入後院,主顧間那種客氣冷淡就散了,程月圓掀開帷帽,腳步加快,輕車熟路去到一間廂房前推門。
廂房布置清簡,直棂窗天光傾灑,亮堂又透氣。
程月圓還是嗅到了她熟悉的參湯味道。
濃眉黑發、身量峻拔的中年男人躺在床上閉目,兩頰微微凹陷下去,幸而面容平靜,氣色尚好。
她搬來個小墩子,坐在床邊觀察。
“阿耶,我又來看你了。”
她将阿耶從頭到尾打量一遍,“我怎麼覺得,阿耶的皮膚都變白了一些,林大夫什麼說法?能不能把他搬出去曬曬太陽啊?”阿耶喜歡他曬得黑黝黝的皮膚,引以為豪,說這樣才顯得有男子氣概。
身量纖弱的小少年慢幾步進來。
“每日早晚都有曬,大多數時辰在屋裡也沒辦法。林大夫說脈象變好了,阿耶身體底子強,如果能繼續精心調養很有希望,說不準哪一天就能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