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殿試
清晨,太陽剛升起,稀薄的霧氣仍未徹底散去,皇城的偏門處,站了幾隊排列整齊的人。
内監宣讀着聖旨,給殿試的考生們講解各種注意事項,幾個身着飛魚服的儀鸾司侍衛站在兩側維持着秩序。
紀凝站在隊伍裡,貌似淡定的外表之下,埋藏了幾分緊張。
距離西樓那夜已經過了近一個月,本來殿試時間回更早一些,但湊巧聖上病了些日子,中途又複試了一輪刷去了些人,前前後後耽擱了二十來天。
那天之後,紀思遠就沒再提過要給紀凝說親的事情,但紀凝還是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該怎麼和紀思遠恢複到原來的相處模式。
最後,這心結還是紀思遠幫他解開的。
那天,紀思遠當着兒子的面去後花園的樹上掏鳥蛋,結果不小心從樹上滑了下來,紀凝吓得跑去接他,結果把人接到後,犯了錯的人還嬉皮笑臉的。
紀凝氣得臉都紅了,從《論語》到《中庸》,但凡能用來教育紀思遠的話,他通通一口氣吐了出來。
紀思遠埋頭挨了許久訓,等紀凝訓累了又笑呵呵地擡起頭,問:“怎麼樣,消氣了嗎?大少爺?這兩天一直悶悶不樂的,到底是誰得罪你了?”
紀凝這才明白紀思遠是故意的,又引經據典地訓了他快半個時辰。
自那以後,紀凝和紀思遠就徹底恢複到了爹不着調像兒子、兒子老氣橫秋像爹的關系當中。
紀凝一向對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但此時在人群中,還是産生了緊張情緒……緊張紀思遠會不會趁着自己殿試的功夫,再搞出來什麼幺蛾子。
當然,比他更緊張的是躲在不遠處的角落裡的紀思遠。
參加殿試,意味着紀凝會見到當今聖上——也就是當年的太子殿下,自己口中的景平哥哥。
他們父子二人甚至可能還會說上一兩句話。
紀思遠希望韋勝能認出紀凝,這會讓他們日後的父子相認會變得更加順利也順理成章一些。
但他又不希望韋勝能認出小凝兒來。
畢竟紀思遠不知道韋勝現在有多少個孩子,不知道韋勝的後宮會不會是一灘渾水。他養了快二十年的紀凝,養成了謙謙君子,清池裡的一朵蓮,不能平白的染上了污濁。
他也不想紀凝因為身世陷入朝堂詭谲的鬥争當中。
在紀凝和考生們一起跟着内監進入皇宮的時候,紀思遠就做出了決定,他要跟着紀凝一起進去。
紀思遠打小長在皇宮,對這裡的一草一木再熟悉不過。他又湊巧曾是先帝欽定的下任儀鸾司接班人,對侍衛們的值班流程再熟悉不過,知道哪裡有人看着,哪裡一般人不會輕易過去。
他輕車熟路地從某個偏遠的院牆裡輕功翻進了皇宮,動作輕盈到和前幾天掏鳥蛋從樹上掉下來的倒黴蛋根本不像同一個人。
十多年沒有回來,皇宮裡還是老樣子,所有的景觀都沒有什麼大的變動,但擦身而過的宮女内監紀思遠卻是一個也不識得了。
他先溜進内務府,尋到了一身普通侍衛的衣服,把身上的文士袍子換了下來,之後大搖大擺的走在了皇宮的石子路上。
走了一會兒,紀思遠不自覺打了個哈欠,覺得有點困,準确地說,他這幾天都有點困,一睡下去就醒不過來,動不動就哈欠連天。
大概是因為天氣漸漸開始熱了,溫暖會讓人想要打盹。
紀凝他們考試需要很長的時間,紀思遠現在還不急着去看兒子,打算先會儀鸾司混一圈。
今天殿試,儀鸾司能拿得出手的侍衛都被拉去裝點門面了,正使副使都不在,學徒們也不知道去了哪裡,這會子小院裡連個人都沒有。
紀思遠仗着藝高人膽大,直接翻牆進了院子。
儀鸾司的人數不算多,但個個都是精銳,直接聽命于皇帝,既混迹于朝堂,有時也會做一些類似暗衛的工作。
他們中,有的是上任正使紀維教養長大的孤兒,有的是世家選拔進來的子弟,但子弟們也得被紀維訓個幾年才能正式成為儀鸾司的人。
總之一句話,現在正式編制裡的所有人都是紀維的弟子。
當然,紀思遠和他們還不太一樣,因為他是紀維的兒子……而且還是紀維自己生下來的。
紀思遠沒見過自己的另一個爹,隐約聽到過一句兩句風聲,卻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是個怎樣的發。
他從小和一群師兄師弟一起,跟着紀維習武,每天最大的煩惱就是犯錯被紀維罰。
比起父子,兩個人的關系總體而言更像師徒。
不過當初他一意孤行跑去劫獄時,為了避免牽連到紀維,就已經主動跟他斷絕了關系。
紀思遠一直不敢回京城,也就一直沒有和紀維有過任何聯系。
他在小院裡晃悠了一會兒,蹲在池塘邊的石頭上,找了幾塊石頭打水漂玩,又用狗尾草給紀凝編了一隻兔子,打算等紀凝出了考場送給他當個禮物。
紀思遠手挺巧,編起東西來像模像樣,編出來的兔子一雙耳朵四隻腳,還附帶着一個圓乎乎的小尾巴。
剛把兔子放在懷裡,就聽到了腳步聲,吓得紀思遠藏在了柳樹後面,稍微露出了點頭去看。
隐藏蹤迹是一個儀鸾司的侍衛必備的基本功,紀思遠專業過硬,大多數情況下是不會被發現的——但礙不住别人有狗。
紀思遠眼睜睜地看着一條細狗一邊狂吠一邊往自己的方向沖來,有點絕望,幹脆眼睛一閉,轉身直接輕功溜了。
他隻祈求追來的人輕功差一點,不要讓自己死得太難看。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