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白雨眠看見薛晴,擡步朝她走過去。
白雨眠走到薛晴身邊,遊目四周,不見小豌豆身影,“就您一個人嗎?”
薛晴向她投來欣慰的眼神,“那孩子東西太多,下午司機會送他過去。我尋思自己先過來,沒想到在這繞不出去了。”
說完,她把桌上的紙質菜單遞給白雨眠,“小白,你看看喝點什麼。”
她們坐的位置處于一大片綠蔭之中,頭頂又有秋千的遮陽網,倒是曬不到多少太陽。
白雨眠随便點了杯檸檬輕咖,注意力輕飄飄被湖邊散步的行人吸引。
桐市的夏天很熱,走幾步就會膩出一身汗,她不明白怎麼有人大熱天來這邊曬太陽。
薛晴順着白雨眠的目光看過去,又移眼觀察她的表情。
白雨眠注意到有目光在自己臉上打轉,于是轉過來,又是一副很禮貌客氣的微笑模樣,“媽,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她的确是故意叫白雨眠來這邊的。
前天從邊晟的隻言片語裡,她大緻猜到一些什麼,想着兒子家裡那個裝修跟他人一樣,太沒有溫度,不是适合說這些貼己話的地方,才有了今天這麼一出。
薛晴伸手拉過白雨眠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乖乖,你現在好點了嗎?”
白雨眠詫異,她不知道薛晴如何看出自己的低落情緒,也沒明白她具體問得是什麼。
薛晴輕聲細語解釋着,“媽媽和你見面的機會不多,你每次和我說話都笑着。倒是媽知道,你那些笑都不是真心的。”
她的拇指在白雨眠手心搓了搓,“你不開心,對不對?”
一個隻有過幾次照面的陌生人,拉着自己的手,說自己不是真的快樂。白雨眠很難否認薛晴的話帶給自己的顫動,但她不想對她和盤托出。
有什麼必要呢,左右不過是逢場作戲,很快就不會再有關系了。她不想也不必要把自己的傷疤揭開,讓人家仔細看看。
“沒有啊媽,您多想了。”白雨眠把手抽回來,掌心仍然有薛晴的溫度,還有熱天不可避免的細汗。
她在桌下絞着手,為自己的口是心非。
薛晴并沒有因為她的否認而放棄自己的觀點,“你不想說,媽也不逼你。”
“今天就當陪媽媽吹吹風,曬曬太陽,好嗎?”
“好,謝謝媽。”白雨眠應下來,啜一口咖啡,又看看頭頂瓦藍的天空。
她想起金庸先生那句:你瞧這些白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離合,亦複如斯。
她的心也在這片刻的安甯中得已修複。
自然就是有這種力量,無論你昨天受了多大的傷,流了多久的淚,當你凝望自然時,它一定毫不猶豫地為你注入能量,而你,恰好能感受到能量流經你的身體。
白雨眠不禁想到遠方,她一直渴望去到的遠方。是不是準備的時間足夠長,能量恢複得足夠多,她就又擁有了再次上路的勇氣?
“我以前很愛出去玩的。”薛晴抿一口咖啡,兀自開口。
白雨眠看向她,等着她的下文。
“結婚以後,我親自帶孩子,舍不得讓阿姨帶。我周圍的朋友都不理解我為什麼要自找苦吃。”薛晴說到這忽然停下,“當然,我現在要說的不是帶孩子的事兒。”
午後刺眼的太陽光火辣辣地照射在湖面,泛起粼粼波光,放眼看去,眼前是五光十色的人間。薛晴講話慢悠悠的,仔細聽能感受到她聲音裡的笑意,跟她的名字一樣,像晴天一樣明媚的軟語。
“周圍的朋友她們常約我去玩兒,那些項目帶着孩子都不方便,我就想着,等邊晟再大些,上了幼兒園我就解放了。”
後來就是薛晴不斷地等,一直等到邊晟上了高中,她才意識到再等下去,自己已經不再年輕,以後的身體機能下降,很多娛樂項目都會受限。
所以在邊晟高考那年,衆人口中孩子最關鍵的一年,她毅然放手,獨自一人去了南法。
“我一個人在那邊待了大半年,除了一個月報一次平安,我沒和他們父子聯系過。”
“等我再次回來時,邊晟都讀完一學期大學回家了,關于他高考成績如何,上了哪所大學,我都是後來才了解到的。”
“你說神不神奇?”
白雨眠的确被她這番話驚到,還在回味她剛才的話。
她又看了看薛晴。足夠平靜、溫柔的女性,内裡卻蘊藏着自己看不見的強大力量。
“您一直都在計劃嗎,去南法。”如果沒有計劃,白雨眠實在不敢相信她是如何有勇氣,獨自一人去往那麼遠的地方。
“沒有啊。”薛晴搖頭,“就是那天在手機上刷到了南法的自然風光,心念一動就去準備證件了。”
“你想問語言問題?”薛晴知道白雨眠好奇的點,她的這些經曆說給很多人聽過,大家的疑惑也都大差不差。
白雨眠不置可否,點頭。
“我就會幾句英語,但上路之前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我沒有做任何準備,可以說,我的準備工作是在旅行中才逐步完善的,包括心理準備。”
“我在那邊待了大半年,回來後我會的英語仍然還是出門前那幾句。但是有什麼影響嗎,我現在仍然活得好好的。”薛晴攤攤手,怡然自得地笑起來。
西沉的日光穿過房檐,折射在薛晴臉上。白雨眠看着對面優雅從容的婆婆,覺得她此刻格外耀眼。時間沒有帶走太多東西,反而給她點綴了更多美好。
白雨眠明白薛晴的用意。她把自己走過的路,路上的經曆說給自己聽,暗自鼓勵她别怕,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會發生,也什麼事也不會發生。不管外界的聲音如何,你隻需要聽自己的。
白雨眠沉默了。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謝,買份昂貴的禮物嗎?可薛晴什麼都不缺。上去親親她抱抱她嗎?可是她們的關系還沒親近到那程度。
可是,自己好喜歡她啊。白雨眠感受到自己體内充斥着一種無名的力量,迫不及待想要嘗試些什麼。
又一聲親切的“乖乖”打破溫熱空氣中的沉默。
“乖乖,你下午有安排嗎?”薛晴知道今天是白雨眠生日,擔心她約了朋友又不好意思拒絕自己。
白雨眠搖頭。她不過生日,自然也拒絕了身邊朋友的邀約。她本想一個人靜靜,沒想到被薛晴叫了出來。
隻是結果好像沒有想象中壞,故地重遊的感覺,給了她一些新的能量。
“那這樣,不叫阿姨過來了。今天媽媽親自下廚,我給你露一手?”
“好,我給您打下手。”白雨眠沒嘗試過下廚,自然不好意思一口把任務攬到自己身上,隻得提出打下手的事兒。
公園裡邊沒法叫車,兩人一起起身,從西湖邊繞出去。途中翻過一座石拱橋,上面聚集了不少遛彎兒的人。
石橋中間坐着一個白皙瘦削的小夥子,抱着吉他在彈《寫給黃淮》,正唱到最催淚振奮的部分:當我在原地無助徘徊,你告訴我理想必須熱愛。
白雨眠腳步不自覺放慢,心被這旋律狠狠揪住。内心有血液在急遽升騰,頭腦中的酥麻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體内最深處的渴望就被這麼兩句歌聲抽了出來,她有點想哭,又知道太不應該。
白雨眠正要繞開走,薛晴拉住她,“等會兒乖乖,媽想再聽聽。”
“哦好,我等您。”白雨眠還是往外撤了幾步。周圍人很多,她完全看不見歌手的動作,但他嘶啞的歌聲和吉他的旋律穿過一陣陣人流,毫無遮掩地流進她的耳道,不遺餘力地“攻擊”着她。
白雨眠覺得自己有點脫敏了。以前在街上遇見這樣的情景,她會直接拔步離開,回到家後還會因為這一刻短暫的刺激而一蹶不振。
那些鮮活的人和瞬間會讓她想起曾經在校園舞台上抱着吉他振臂高呼理想與愛的自己。而她沉寂了太多年,清醒地“堕落”了太久,已經忘記鮮活是何種滋味。
而此時此刻,她居然還能保持外表的體面,定定站在這,聽坐着的男孩彈一首又一首關于理想和遠方的贊歌……
薛晴視線悄無聲息地往白雨眠身上瞟,注意到她手指在随着吉他的韻律撥動。
她沒有猜錯,白雨眠在刻意逃避些什麼,但她也不揭穿。都是這麼過來的,時候到了,白雨眠自然會走出來。而自己體悟出來的道理,比她這樣的過來人直接開口說出來的答案要珍貴得多。
幾首歌的功夫,城管來了。人群被遣散,兩人也沒多駐足,走到馬路邊上了車。
薛晴鮮少逛超市,一進去,就覺得什麼都新鮮,什麼都往裡邊放。購物車很快堆滿,她們拿不走。
薛晴給白雨眠使眼色,“叫你老公來接我們,他去醫院換藥也應該結束了。”邊晟說自己去醫院,讓薛晴陪他老婆散散心,薛晴真信了。
白雨眠聽見醫院時頭腦短路一秒,又很快反應過來他這是又瞞着薛晴出去工作了。
她也不拆穿,應過後就走到旁邊去打電話,對面卻遲遲沒有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