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嚎啕大哭起來,那叫一個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整棟小洋樓都回蕩着她錯落有緻的哭聲。
二太太在樓上啐了一口,那聲音也頗為嘹亮。
曼卿被三太太哭得有些頭痛,她擡眼從落地窗外看了一眼天色,連忙起身道:“今天有些晚了,三太太,我得回家去,夜路不太平。”
三太太忙收住了哭聲,站起來喊陳伯送貴客,又說不能讓女孩子走夜路,讓開小汽車送曼卿,但陳伯說小汽車要預備着給二小姐晚上看話劇用。
三太太悻悻地笑,罵下人不懂事,曼卿連忙擺手道:“不妨事,我走着也就到家了。”
說完,她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修羅場。
回程之時,高曼卿的心情不如來時那麼美妙,她隻覺得疲憊。遠遠的晚霞泛着鱗光,照着遠處似乎是燒起來了一般,她望着西邊那一串燃燒着的雲,慢慢地卻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這好像是真的着火了。
但這也是亂世之中常有的事。
曼卿不由得加快了回程的腳步,搭上電車,她才放下心來。
不過那一片沖天的火光難免引起許多人的議論,隻聽得有個戴着眼睛的人很懂地同旁邊人說道:“聽說是沒交保護費,廠子全讓人燒了。”
“不交保護費,他廠子怎麼蓋起來的?”旁邊的人問道。
“那殺豬也要等豬養肥了再宰的嘛……”
旁邊的人哄笑起來。
曼卿低着頭靜靜地,她就聯想到那好幾畝花田被毀掉的事情上。
林秉鈞是也沒交保護費,所以招緻了禍端麼?
她暗自搖頭,應該也不會,連她都知道的道理,沒道理林秉鈞不知道——畢竟他們林家從前也顯赫過,一些明裡暗裡的規矩林秉鈞應該都懂。
她又忍不住歎氣,好不容易把林秉鈞從生活裡趕了出去,怎麼平白無故又想起他來。
她又聽這些人斷斷續續道:“死人……哪天不死人……最賤的就是人命……”
高曼卿不禁想起了老方一家,說起來她于情于理還是該去探望一眼。
“有錢……我要是有錢就去八仙橋待一輩子!”
“小心沒命花哦……”衆人又哄笑起來。
高曼卿對這種葷話實在不感興趣,倚着欄杆半合着眼假寐,到了站下車時腦子還不是很清醒,巷子口的路燈亮了起來,又是一天過去。
琳娘昨天買回來的肉還剩了一些,把它們都做了圓子,見曼卿回來,笑着問道:“今天面試怎麼樣,我瞧着我女兒一定是很好的。”
曼卿回憶起下午的唇槍舌戰刀光劍影,默了一瞬,還是沒忍住露出了一絲抱怨,“高門大戶煩得很……”
聽出來女兒話裡有話,琳娘接茬道:“受不了那些規矩便不去,你有你自己的道,别管那些。”
她遞了一碗圓子湯,又把方津生的信遞了過來,不忘點評道:“這小子郵費不要錢似的,最近給你寄來這麼多信,一天一封,快趕得上前幾年直奉戰争的炮火那麼密。”
高曼卿啞然失笑,把方津生的信壓在了座椅下,把晚飯吃完了才拿上樓去看。
“你來信說十分喜歡這一份工作,我很榮幸。正則亦來信,說你聰慧率真,我還有些嫉妒他,畢竟上一回同你一道吃飯已經是四五個月之前的事情了。
如今我一切順利,隻是時局不定,我的業務便不可避免地繁忙了一些,此行我收獲頗多,不免在心中十分感激那一筆捐款。十分盼望着八月與你相見。”
高曼卿讀完,緩緩地把信件塞回信封裡頭。
她對林秉鈞誠然有着不信任,但不得不說他的挑撥成功了,如今她看着方津生的信,總覺得不太對勁,像是霧裡看花,看不分明。
先前她急着擺脫林秉鈞,故而對方津生熱衷了不少,但如今同林秉鈞斷了個幹淨,她對方津生也多了一層審視。
也因此她預備提筆回信時,總覺得無從下筆,寫了開頭兩句覺得不順暢,又統統揉成一團扔掉。
她很想寫信問一問方津生的家庭情況,但方津生不開口,她主動問反而落了下乘——像她上趕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