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曼卿一腳踏入常公館的時候,便被那陣勢驚着了。
好些人正在忙進忙出搬着箱子和鮮花,還有人擡着家具。
三太太穿得很是幹練,掐着細腰站在中間那棟小洋樓門口指揮着仆人搬東西。
她見高曼卿來了,很熱情地招呼了一聲,手一揮把陳伯叫來,讓他帶着高曼卿去女眷住的那一棟樓找常若梅。
高曼卿見她忙碌,同她簡單地緻意便往若梅處走去。
若梅住三樓,卧室是才布置出來沒多久的,很多陳設都很新。
高曼卿一進去,若梅便很熱情地招呼她坐在雕花椅背的皮面座椅上,而後把門一關,她二人便坐在了這秘密世界裡。
她的桌子靠着窗台,上面淩亂地放着好些紙和筆,紙上還有幾個歪七扭八的大字。
左邊有個架子,擺着不少化妝品,也是新的,看起來沒怎麼用過。
窗外正對着兩棵玉蘭樹的樹冠,如今正是盛夏,若梅這間屋子朝南,本該很炎熱。
但由這兩棵玉蘭樹擋着,消去不少暑氣,隻有不少樹影斑駁地映在她的桌上。
“你看樓下是不是好多人。”若梅拉着高曼卿一起,趴在窗台往下看。
高曼卿想了想,或許是方才自己在樓下遇到的那些工人們。
“說明天要辦宴會,從昨天起就一直在布置。”若梅的眼睛依舊盯着下邊的人看,裡頭閃爍着興奮的光,“我也想去幫忙,三太太不許,讓我好好念書,明天隻管去宴會上吃一點喝一點就好了。”
高曼卿輕咳了兩聲,朝她笑道:“既是如此,我們先學……”
若梅忽然抓住她的手,眼睛定定的,“我識字。”
高曼卿一愣,一瞬間她腦海裡閃過許多推測,常若梅趴在她肩膀小聲說道:“我以前學過一些,也會查字典。”
高曼卿苦笑道:“那我——做什麼?”她,現下明白了,自己其實是一個“幌子”。
“你教我洋文。”常若梅對着她狡黠地笑道,眼珠子閃着光,像黑珍珠一樣。
高曼卿竟不知,若梅還有這樣的祈望。
若梅起身,把門窗都檢查了一遍,看看有沒有封死。
曼卿笑道:“關門我知道,窗外又沒人聽。”
若梅無奈地擡眉,“這外邊靠着樹,最是招蟲子了。但若是砍了,又熱。”
說完她朝曼卿示意道:“現下好了,可以給我講課了。”
“那三太太問起?”高曼卿有些遲疑地問道。
若是若梅進步太多,免不得令人生疑,若是進步太慢,她這個老師也要遭殃。
若梅撿起桌面上的紙,“總歸就是每天抄寫,背詩,我們先對好,免得穿幫。”
高曼卿接過來一看,不禁啞然失笑。若梅算是幫她把“教學計劃”都安排了個明白。
她雖然好奇常若梅藏拙的理由,但硬生生地把這個好奇忍了下去,總歸知道的越多,她便越難以從常家的泥潭裡脫身。
“提前說好,我教你英文,你要記得保密。”高曼卿和她咬着耳朵拉了鈎。
她們小聲着從字母教起,夏天靜谧着,偶爾外面的樹上鳥兒飛起飛落,便再無别的聲響。
好不容易把26個字母記下,又記了幾個單詞,常若梅疲憊不堪地往床上一躺。
“小高老師,你走的時候幫我把這些練習紙帶走。”她翻過身趴在床上,眨巴着眼睛對高曼卿說道。
高曼卿對于她這種防備意識感到十分好笑,但她又想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讓三太太瞧見這些寫了英文的字,她也沒有精力再去扯别的謊。
她把這些草稿紙晾幹,放在自己随身帶來的袋子裡頭。
“你怎麼對我這麼信任?”高曼卿閉着眼微微養神,過一會她也該回去了,回去遲了,沒有電車不說,也終歸是更加危險。
常若梅踢着腿,“你面善。”
高曼卿見她說話不着調調,便也不再問。上來了一個丫頭喊常若梅去用餐,高曼卿看了一眼表,也到了該回家的時候。
“這兒的規矩多得很……”常若梅嘴裡咕哝着起身,她被繁瑣的用餐禮儀折磨了個把月,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她這句話給高曼卿提了個醒,明日常家還要辦大宴會呢。
高曼卿挎着包回身問道:“我明日還要來嗎?”
常若梅皺着一張臉,“明日你怕是來不了,我幫你和三太太說一聲。”
正說着話呢,三太太先過來了,她微微喘着粗氣,臉上還有細密的汗水,一看就知道她今天累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