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曼卿是在十一月中旬的時候和方津生重逢的。
那天的方津生穿着一件陰丹士林藍布長衫,戴着一頂寬檐的帽子,行色匆匆的,看起來是在躲着什麼人。
他見到高曼卿,起先是驚訝了一瞬,而後撇過頭,似乎想要避開她。
可高曼卿攔住了他的去路。
“去年為什麼突然失蹤?”哪怕僅僅是作為朋友,她也需要方津生給自己一個交代。
方津生摘下了帽子,用一種很歉然的語氣道:“我們先去咖啡館坐着聊。”
說完,他引着高曼卿去了路邊的一家咖啡館。
“去年我母親來找你,對你造成的傷害,我表示歉意。”方津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先倒了一個歉。
高曼卿有點詫異,但還是輕而易舉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她也很奇怪于自己的大度。
“那你為什麼把工作也放棄了?”
方津生失蹤後,她也去醫院找過他,但聽他同事說他已經辦理了辭職,他們也不知道方津生去了何處。
有的說他留在了香港,有的說他回了老家,還有的說他遠渡重洋。
但值得高興的事情也不是沒有,譬如說她知道了方津生沒死。
隻是她想不通究竟是什麼樣的大事能讓方津生選擇放棄這份體面的工作。
“我回了一趟老家,我母親……謊稱她重病,把我诓騙了回去。”
方津生說起這間事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已經木了。
天知道當他在港接到這樣一封急電時,心裡有多焦急,恨不得當即長出一副翅膀,飛到母親身邊去。
從前種種母子恩怨,他統統抛之腦後。
隻希冀趕得上回去見母親最後一面。
而後他就發現,自己隻是被騙了。
并沒有什麼急病,也沒有什麼最後一面,不過是他母親逼迫自己和玉珠早日圓房罷了。
“那你為什麼不回來,還辭職?”這也是高曼卿最想不通的地方。
他大可以再回來,回來工作,回來和自己解釋清楚。
方津生默了默。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獲得高曼卿的原諒。
也許當他選擇走上這條路的時候,他就沒辦法回頭了。
“從前貿然向你求婚,是我不對。”方津生幽幽地望着咖啡上的浮沫,“是我忽視了家裡的狀況,險些将你拖入家庭的深淵。”
這話一出,也就是放下了,高曼卿和他碰了個杯,就當做是和解。
“那你怎麼又回來了?”高曼卿問出了心頭最後一個疑惑。
“我……我遇見了一個朋友,他做一些事,一項偉大的事業。他勸說我重新拿起手術刀。曼卿,我對于生活有了新的渴望。希望等這件事成功的那一天,我們都能在陽光下慶祝這一件事。”他略去了一些細節,但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眼神裡帶着憧憬和期望。
“你在……算了,我不問了,你也千萬别和我說。”高曼卿的心髒也跟着怦怦跳。
她隐隐約約猜到了。
“這兩年很危險……”她快速地喝了一大口咖啡給自己壓壓驚,隻是好像起了反效果。
方津生臉上露出了快活的笑意:“我現在最不怕的就是危險!”
認清了自己同家庭之間的糾葛,他反倒釋然了,對于生死反而沒有了那麼多的期待,甚至甘願為了理想犧牲生命。
高曼卿不免被他眼神裡的這一份赤忱所打動。
“你的朋友一定……要成功啊!”
她對于這方面理解的淺顯,但她由衷地希望在不久的将來,女子出門工作不用擔驚受怕,不用被迫嫁給不喜歡的人,可以追求自己的理想。
方津生的眼睛也有些紅:“我會的,那一天一定就在不久的将來。”
她重新戴上了帽子,步履輕松地走開了。
高曼卿望着杯子裡還在冒着泡泡的咖啡,忽然陷入了沉思。
方津生和林秉鈞有聯系,這她是知道的。
她……忽然對林秉鈞的身份有了那麼一絲好奇。
然而為了林秉鈞的安全,也為了自己的安全,她選擇把自己的猜測強行按下去。
她拿起布包,不知道怎得,也像先前方津生走路姿勢那樣,四處觀察着人群。
高公館的女主人又等在她們家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