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流浃背了。年黍香看着Alice手裡正在滴汗的臉皮，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她原本以為第五條條例已經被自己掌握得爐火純青，被Alice這麼拷問一下，心裡突然有點虛。

“同事永遠是友好的，請和同事友善相處……”她小聲地近似于嘀咕地說了出來。Alice從她身上下來，貼着她躺下，依舊蓋着大棉被。午休室裡沒開空調，熱得像火爐，Alice還不放心地掖了掖被子，确保沒有一個縫隙。但凡換作是别人，年黍香準要罵對方有大病。可是面對實習生權威Alice，她知道Alice正在給自己看大病，隻能老老實實地交代病情。

“你從執行層面講講你的理解。”Alice的語氣中疑惑代替了焦灼，不過依舊謹慎，問話都是貼着年黍香的耳朵。溫突突的氣噴在她的脖子上，她依舊覺得冷。

“就……具體執行層面來說的話，對同事卑躬屈膝做小伏低，對非同事的人重拳出擊。”年黍香心虛地說，“說不好聽點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Alice迷茫地爬起來看她，被子都被頂開一個角，她又連忙躺下，着急地說：“這條條例的重點不是在于友好、友善嗎？再說了，公司裡不都是同事嗎？你一個實習生怎麼敢那麼橫啊？”

“啊？”年黍香迷茫，緊接着反應過來後出了一身冷汗打了個激靈：“公司裡的都算同事？那個大光明發型的女生也算？我又不和她一起工作……”

Alice震驚地瞪大眼，年黍香為自己辯解：“可是這個鬼地方裡，被人畏懼才能站得住腳，否則人善被人欺。而且我之前這樣做也都全身而退了……”

5分鐘稍縱即逝，計時器滴滴滴地催促着二人。Alice啧了一下揿了手機：“适當立威是對的，但是不能做過頭。長話短說：一張臉皮代表你震懾了一個人。集齊三張臉皮就會變成正式員工。也就是那種怪物，再無逃出去的可能。小心點，你還有兩次機會。”

Alice說完就将被子一把掀開，三下五除二疊好了塞起來，催促年黍香：“快，這裡不能久留。被人看見就不好了。”

年黍香腦子嗡嗡的，木讷地跟着Alice走。三張臉皮？Alice不了解，但是她自己知道：她隻有一次機會了。

兩人蹑手蹑腳地出了門，好巧不巧碰上了一個光潔的光頭背影。年黍香大腿上剛被戳的窟窿隐隐作痛，看着這顆反光鹵蛋頭就來氣：Blake盯得這麼緊的情況下，他是怎麼一整天都不用出現在工位的？

再次經過Blake所在的會議室，一陣陣甜蜜蜜的香氣混着臭哄哄的氣味飄了出來。倆人又從門縫中一看，隻見屋内萦繞着橙黃色和棕黑色兩種煙霧，來時跪地求饒的三人已經是半跪着，一人拿着棍子互和一缸稀泥，一人面前一大罐蜂蜜一勺一勺地潑向Blake，一人面前一盆臭氣熏天的人産有機肥也在一瓢一瓢地潑向Blake。三管齊下，各有用處。蛆蟲們又重新聚攏在Blake體内，被這三種養料熏陶得不知天地為何物，悠哉悠哉地搖頭晃腦。

這招還挺受用，Blake看樣子還得再沉浸一會。年黍香果斷抓起Alice的手往工位反方向走去，壓低聲音說：“走！高低去搞清楚那個秃驢背後搗的什麼花招。”

沒跑兩步就看見張三托着電腦，行色匆匆，邊走邊在鍵盤上敲擊兩下，又時不時嘴裡念叨着什麼，像是業務極其繁忙、又急着去開會的樣子。

他沒坐電梯，而是專挑那些人滿為患的樓梯走，選擇穿越各工區和人群，輕車熟路地在每層都和人打招呼。沉浸于扮演着公司裡最重要的大忙人，他全然不覺自己身後跟了兩條小尾巴。就這樣一路“開會”打招呼，從陰暗潮濕沒窗戶的地下33層，七拐八繞地來到了明亮寬敞綠植滿布惬意悠閑的3層養料廠。

精心打理的樹木盆栽巧妙蜿蜒地排列，格外挑高的空間容納了高低錯落的各種綠植，陽光從大落地窗射入，透過層層樹葉形成斑駁的光斑。好一副自然惬意的空間。年黍香第一次來時沒有脫離正常生活太久，沒有注意到這景色。在地下室貓了幾天後，太陽和綠色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見了格外親切。心裡有點不平衡：要是能讓她在這種環境下工作，哪怕再給她配個司機和秘書也是好的呀！

養料廠的人不多，Alice和年黍香往一個椰子樹後面躲。張三見人少了，馬上收起電腦和他的表演型人格，徑直向吧台走去。

“這人有病吧？折騰這麼一大圈就為了來喝口牛馬飼料？”年黍香驚呆了，沒想到人為了劃水摸魚可以如此不嫌麻煩，“輾轉爬這麼多層也不嫌累。你說他不坐電梯是不是怕被人發現來3層養料廠啊？”

“是也不是？可能也為了沿途的社交？你看他剛來消息就那麼靈通，人際關系上沒少下功夫。”Alice抻着脖子盯着他的背影，看出了點不對勁，“不對啊，他點的什麼東西？怎麼店員跑了？”

黑胡桃木的櫃台前不見店員的身影，除了張三還排了三四名客人，除了張三各個都是格外面色慘白的正式員工。他們或是胸口起伏劇烈，發出駭人可怖的喘息聲，仿佛下一口氣上不來一般；或是心絞痛捂着胸口痛苦地倒在吧台上，發出将死之人的哼哧哼哧聲。

牛馬飼料雖然強大，但是年黍香嚴重懷疑對這種在鬼門關前遛彎的狀态是否也能起效。他們不敢去醫務室，生怕确診為多病的牛馬。更不敢提出休息，那樣會耽誤工時。隻能來到養料廠，短暫地續命，确保不耽誤上工。

捂着胸口的打工人手撐着吧台，艱難地挪到張三身旁，似乎是用盡生命最後一口氣祈求：“您……您好，請問能……不能雙倍價格買您的飼料？我……我快不行了……”

張三禮貌地笑了一下，順手拿起他的工牌，看了一眼後大驚失色地慌張扔掉，仿佛碰了什麼髒東西一樣：“啊！外包！退！退退！”

被拒絕的外包打工人剛剛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說話，被張三拒絕後再無掙紮之力。他痛得倒地縮成一團，雙手緊緊掐住心髒，像一條魚一樣在地上撲騰掙紮。漸漸的，他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小，随着一聲腳啪嗒掉落在地上的聲音，他徹底安靜了。不一會，他的身體結成一塊淺灰色的雕像，一陣微風拂過，化為一堆齑粉。

這一陣騷動并沒有過多地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隻有張三歎了口氣：“唉，可惜是外包的。我都懶得撿。”

穿着黑色圍裙的店員呼哧帶喘地從後面的倉庫走出來，懷裡抱滿了黑色的牛馬飼料原料袋子，足足有七八袋。

“您消耗夠快的，這才幾天就又買這麼多……”店員把懷中的袋子攤在吧台上，正要給張三結賬就被吧台外的灰粉吸引，“喲，又有新貨了？”

店員正要邁出櫃台查看，就被張三不耐煩地攔下：“先給我結，我有急事。”

店員的目光依舊戀戀不舍地黏在淺灰色的齑粉堆，心不在焉地掃描張三的貨。張三甚是不滿：“怎麼？外包的你們也收？你看這成色，這都夠不上牛馬飼料吧？充其量也就是個不入流的殘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