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王堯晟站着許久,漸漸從筆直挺立的姿态變得有些不耐煩,他一隻手掐着腰,這沈夫人明明是有話要說,可一路陪他走着直接就到了沈府門口。
看來是自己想錯了?
沈香齡她還病着,他還沒等到沈香齡醒來就被沈夫人請了出來。在街上她驟然倒下,讓他心一驚,素日活潑伶俐,驟然沒了活力,看着實在吓人。
他抿緊唇,正想怎麼開口想再去看她一眼,沈夫人在門口站定。
“謝公子,請吧。”
聞言,沈夫人一副趕人的态度讓王堯晟猶豫片刻,終歸是沒有擡腳:“我還是等香齡醒了再離開吧。”
沈夫人沒回答他,她臉上沒什麼表情,高高的眼尾吊着,嘴角緊繃。
“謝公子可知你來我府上,來去走的都是正門。而我那蠢笨的女兒,在去未過門的親家府裡,來去走的都是側門。”她說着眼神繞着這大門轉一圈。
“連門都有正與側更何況是人呢?世人看這男女之事,不同的人能品出百般滋味。謝公子你說是嗎?”
呵?
王堯晟心裡嗤笑,說得雲裡霧裡,沈夫人這是逮着機會來教訓自己了。
可世人看情愛之事,對女子多刻薄卻不要求男子與他何幹?難道這是他造成的嗎?這罪過還要怪到他身上來?
他抿緊的唇微勾:“沈夫人,我想等香齡醒來,方能心安,這也是我的一份心意。足見我對她的看重。沈夫人本知世人多口舌還多加阻攔,不是讓她處境更為艱難?”
“反正過幾日,香齡還是會來謝府的。“他似是頓悟般輕眨眼睛,“如此……那過幾日再見也不遲,晚輩就先告辭了。”
語畢,隻見沈夫人臉色一沉,她還想再張口說兩句,謝钰已經撫掌行禮揚長而去,走時鳳眼斜觑竟有幾分覺得沈夫人不識好歹。
沈夫人呵了一聲,隻有些不可思議,眉間緊皺,不明白謝钰出去遊曆一趟,竟學到了幾分陰陽怪氣之态,怎會如此?
按輩分來算,自己好歹是他的長輩,按情分來算她可是謝钰的未來的嶽母。近日來城裡的風言風語足夠多,不是他做的不夠,私底下的人會如此編排沈香齡?
不僅說她攀龍附鳳,肚子裡空無一墨,連帶着她都要在鋪子裡被那些個官家夫人暗戳戳地借來教育自家兒女。
沈夫人兩手搭在腹間,一派端莊,手卻緊緊地掐緊着。一路氣勢洶洶地走到沈香齡的院子,帶起的風将挂着的燈籠一晃,剛進院子聽見傳出來的歡聲笑語就氣不打一處來。
生病了,身子還虛,笑的聲音都打顫,真是不知道在樂什麼?如今謝钰出門一趟,又當了官,長本事了。要不是自己女兒給的底氣,他還能将本事耍到嶽母臉上?
她真是越想越氣。
“姑娘是不知道,暈倒後謝公子兩個眼睛瞪得特别大,跟牛眼睛一樣。把姑娘抱起來原地走了好幾步,要不是奴婢提醒他,他還不知道往哪裡去呢。”說着,忍冬用手将眼睛撐大比劃起來。
沈香齡靠着靠枕,她睡了一覺醒來困意全無,徒留些倦怠。忍冬将她發上的首飾皆取了下來,披着長發的沈香齡倒是有了幾分女子的柔弱。
“你少來,哪有那麼誇張…”
話還沒說完,門被推開,沈夫人站在門口陰沉着一張臉看向屋内,像是怒目而視的金剛菩薩,莊嚴又畏懼。
忍冬馬上站起身,她低垂着頭隻留下一個頭頂,小心地跟沈夫人行禮。
“給夫人請安。”
沈香齡皺眉,她娘的眉尾都快飛上天了,是發火的前兆。她趕忙輕咳兩聲,将手裡的碗遞回給忍冬。忍冬也知情勢不好,收斂起表情馬上低頭退下。
随即沈香齡肩一垮,頭一側,一副虛弱至極的模樣,有氣無力地喚道:“娘?娘怎麼有空來了?”接着探頭往後看了看,見後面皆是随行的丫頭還有些失落。
沈夫人利落地跨過門檻,她的眉頭壓得很低,見她失落的表情還能不懂麼?
于是厲聲道:“不要叫我娘。我可沒有你這麼個不知禮數,不懂禮教的女兒!”她進來幾步,直直地站在床邊,沈香齡躺着,她站着,直直地盯着沈香齡,嘴角垂得極低。
将外頭的光完全擋住,隻留一片陰影籠罩着沈香齡,山雨欲來的雷雨黑壓壓的沉着,怒氣極有壓迫感。
驚得沈香齡馬上用手撐起身子,被子從她的胸前快速滑落,堆疊在腰間。
她不明白,怎麼自己生病了還得挨罵?沈香齡努力壓下心底的埋怨,在心裡翻來覆去找了幾句好詞想哄哄沈夫人,又聽她說。
“從今日起,我不許你再見謝钰!”
沈香齡隻覺得無理,不服道:“娘,你到底在無緣無故地沖我發什麼脾氣?有何事你能不能直說?”接着她心虛地低着頭,犟嘴道,“我自從上次起,本就沒有見過謝钰,這次是偶然在街上遇見的。”
沈夫人輕嗤一聲:“我沖你發脾氣?我這是在給你講道理,我同你說了多少次男女有别,要矜持!偶然遇見?你真當你日日往謝府去我不知道嗎?”說着,丫頭将椅子搬近了,她直接坐下。
她小時候就收買了家裡的門房,自以為不會有人出賣她,沒想到還是被沈夫人知道了。她拎起嘴角,想要求饒兩句,又被打斷。
沈夫人不知在想什麼,見她一副怯怯地委屈模樣更是生氣,她氣着坐不住,隻得站起身原地走了兩步,轉過身來:“你倒是好啊沈香齡,在路邊一倒還任由謝钰明目張膽地給你抱了回來。“
她越說越生氣,便沒有注意措辭。
“原本這樁親事我就不同意,他們謝府倒好,硬生生拖到了如今。說是入仕後第二年就成親,你都快十九歲了他才悠悠地從外頭遊曆回來,若是拖到二十,你該怎麼辦?”
“要本事沒本事,平日裡躲懶耍滑,隻懂吃喝。”
”你是想要滿大街的人來敲我們沈府的門,來問問我你是不是私下裡同謝钰苟且,想問問你有沒有暗結珠胎嗎!”
暗結珠胎是與人私通時說的,她母親怎麼能用如此嚴厲的話訓斥她?是瘋了嗎?
沈香齡一時啞然,緊接着淚無法阻擋地湧了出來,她帶着氣音道:“娘!“
”你瘋了嗎?什麼是暗結珠胎,我和謝钰已然定了親,如若有孕那也是奉子成婚,名正言順。況且我并未懷孕!”
她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狠狠地用袖子擦了下臉,帶出了一片紅。
複又睜眼,淚如珍珠般掉落下來,止也止不住,她覺得委屈淚就會不自覺的流下,沈香齡一時沒有辦法。
她委屈極了,帶着些泣音:“我還以為你是擔心我的身子,今日居然這麼早就回府,還在門口守着。沒想到你就同小時候一樣,不過是擔心自己的名聲!”
沈香齡瞪着沈夫人,眼裡的埋怨與恨意透過那相似的眼尾刺到了沈夫人的心裡。
沈夫人連連點頭:“好呀,我還當你長大懂事了。原來你從來都沒長過腦子?我統管全家,你那不成器的爹隻會在工房裡待着,這個家的吃穿用度,連下人們喝得水都得我來安排!我還得照顧着你、你姐姐,帶着你那個現在還不懂事的弟弟,你懂什麼?!隻不過一次兩次的生了病沒來得及看你,你就記恨到現在?”
“你真是孝順至極啊!”
沈香齡抹抹自己臉上的淚水,她覺得這頓架吵得莫名其妙,驢頭不對馬嘴。
她覺得可笑:“一次兩次,我有說您不辛苦嗎?母親您是厲害,整個六安誰不知道?你厲害,所以你虧欠我的就可以抵消嗎?“
沈香齡的眼睛水汪汪地望向沈夫人,卻帶着嘲弄:”我有跟你求過什麼?我壓根就不敢求。說照顧哪次不都是奶娘照看的?不要說的好像這個家隻有你一個人在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