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煙閣那時候不懂,師傅為何明面上尋人教她斥候應有的本領,卻暗地裡對她進行特殊訓練。
不僅如此,還叫她忘掉俗世中的規矩與習慣,每日晚上泡的藥浴也是師傅親自去取的藥,無人知曉。
直到如今父親與兄長們也不知曉,隻要有入口,她便能夠悄無聲息地潛入,即使是在皇宮那樣看守嚴密的地方,隻要知曉線路,她便能同貓行無聲,如入無人之境。
現在看來,是師傅早就料到她不甘平庸于内宅,便是提前叫她學了堪比暗探的本領。
若有一日她厭惡這俗世,能為自己自救一次。
是她固步自封,又天真愚蠢,到頭來将自己一生都折在了這京都。
蕭煙閣輕手輕腳脫了鞋履,赤足踩在地上,正要摸着黑去探探這間密室。
裴雲棧卻忽然動了,察覺到耳邊聲響,蕭煙閣動作一頓,他的手摩挲着攀上蕭煙閣的肩,又漸漸摸到她的臉上。
冰涼幹燥的掌心輕輕蓋在她眸間,蕭煙閣下意識眨了眨眼。
察覺眼皮上的手掌有些僵硬,卻仍蓋着未退,緊接着便是一縷火光乍現。
她被蒙着眼瞧不真切,便逐漸适應這黑暗裡的火折子。
她輕輕摳了摳裴琮的虎口,他這才将手放下,将另一隻手中的火折子遞給她。
還是他想的周到,但他怎麼突然身上就揣火折子了?
裴琮以前是沒這習慣的。
他開始随身攜帶火折子,是從背她出昭獄開始。
那時她已經在無燈無光亮的昭獄呆了一年,唯一得到的那場火光是帶走二哥的送命光。
她初時醒來無比畏光,眼睛更是不能視物,看見什麼都要覺得抖,任何東西在她眼裡恍若扭曲。
可後來她神志逐漸恢複,便開始畏黑,她所及之處定要徹夜不息的燭火,即使是青天白日,她也要一盞油燈相伴。
可她常常與裴琮鬧,鬧了便會将燭火熄了,蠟燭擲了。
裴琮便會默不作聲地撿起蠟燭,挑了燈芯,再重新燃起燈火。
從那時候開始,裴琮有了随身攜帶火折子的習慣。
她的卧房裡,普通的燈盞也幾乎是成了長明燈。
她未死,燈不滅。
蕭煙閣沒去接那火折子,她透過火光瞧着裴琮如今的臉。
也是好笑,分明也沒差好許年歲,怎麼可能就有分别。
他明明還是那張臉。
似是察覺到她的疑惑,裴雲棧無聲做了個口型。
雲六。
蕭煙閣回過神來。
是了,暗衛出任務身上應當備齊了這些物件。
她抿唇,不知作何解釋方才的舉動,幸好裴琮并未覺有異,将火折子塞進她手心。
蕭煙閣手心出了汗,卻緊緊握住了這縷光。
有燭火亮了路,蕭煙閣才發現這密室小的可憐,左右不過方丈之間,此時這一點點火苗燃在中央,突然就顯得這地方尤為逼聳。
前面隻有一排如同鐵栅欄般的镂空架子,隻要不小心碰到,頃刻間這上面的東西便會倒地,這置物的鐵欄杆顯然也是機關。
或許隻要她碰到了不該碰到的地方,這牆壁之間的暗孔便會立刻射出毒箭,将她與裴琮紮個透穿。
蕭煙閣的手有些抖,她忽然就有些呼吸不上來。
先前在昭獄便是這樣小的地方,那屋子她聞所未聞。
與其說是房屋,不如說是專門為她打造的囚籠,六面皆牆。
比其他牢房要小之又小,連一張床塌都放不下,裡面隻有草垛,她即使是蹲着也得低頭,在這籠裡除了躺着便隻能半躺着。
日子久了,手腳沒有一刻不是浮腫的,眼睛漸漸被壓迫地看不清東西。
後來她恍惚想起這裡頭本就沒有光,她本來就看不見任何。
那裡牢籠裡沒有聲,更沒有一絲人氣,她隻能聽見自己微弱的心跳,和時常壓抑着的喘息。
他們不是時刻都将她關在那裡頭,許是想磨掉她的氣性,又怕她真的死了。
她心中開始真的産生了恐懼,是她無法抑制地,重新地爬上來的壓抑與窒息。
可她仍然一句不吭,那些人便會關得她更久,日複一日,瞧不見盡頭。
她喪失了時間,人成日裡變得越來越恍惚。
短短一年,好似過了一生。
這牆壁好似會動,又開始四面八方地朝她壓來,蕭煙閣忽然再次就置身于那牢籠之中。
她死命咬着牙,如同上一世般再怎樣被剝奪五感,也死死撐着不洩出一句求饒來。
蕭煙閣拼命搖着頭,耳邊卻聽不見任何聲響,沒有風來,也無人去,好像她又進了那個……怎麼也逃不出去的地方。
她下意識地就要蹲下,幾乎是極其狼狽地咬着牙,殘存的一絲一毫理智讓她的手拼命攥着,克制自己不做出多餘的動作。
手中一空,燭火就那樣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