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之人并不吭聲。
“擡起頭來。”
意料之中的玉面長相,五官組合在一起本該過分清秀,卻因為明晰的神情看着幹淨利落。
裴雲棧站在牢籠外,兩人談話聲音不大不小,但這距離不動用内力也是聽不見的。
“我如何信你?”
好生不講道理,本就是她要來這提人,卻叫被用之人自證清白。
裴雲棧唇角微勾,阿煙行事總是特别。
從他這角度看過去,春生被蕭煙閣擋了一半,自然看不見他雪白的脖頸。
春生立刻笑着恭敬開口:“奴深知主子如今不信任奴,但人在做天在看,無論大小,奴會做好主子安排的每一件事。”
“你怎知我會用你。”
“這些日子來提審的人不少,但沒有一個像主子這般氣度非凡。主子本可以不踏足此地,但主子還是親自來地牢看我們這些被關押的人。奴便猜想,主子今日便是來挑人走的,想來奴隻能盡最大的努力讓主子瞧見。”
蕭煙閣來了興緻,站在他身旁走了一圈,故意放慢了腳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春生心坎上。
“若我今日沒來這地牢中挑人呢。”
“那便是奴自作聰明,前路盡失一場空。”
她審視着仍舊跪在地上的春生,心道這人漂亮話說的不錯,丢出去做生意估計能三言兩語把人哄騙得沒邊兒。
但得蒙面吧,這模樣生得容易讓人看低了,看着不太有說服力,跟本人心思實在不可同日而語。
“你這人嘴巴好生能說道,可我實話同你講,如今我并不信你,你也願與我走嗎?”
春生第一次擡了頭,蕭煙閣看見他眼裡的堅決。
“願的。”
她輕笑,算是允了。
“那便走吧。”
蕭煙閣方才一直沒允他起來,春生便一直跪着,她先轉身離開,他這才起身跟上。
裴雲棧視線一刻也沒落在身後不遠不近,緘口跟着的春生身上,輕聲同蕭煙閣講:“後面的不看了?”
見他這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人的底細大概已經被裴琮查了個透。
今天帶她來許也是為了這人。
自己要不拿,裴琮也一定會收入囊中。
“不看了。”
裴雲棧點頭,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她道:“你選的總不會有錯。”
說完便往前走。
春生隻見女子身旁的高大男子,冷峻面容陡然一僵,竟是在原地低頭笑了下,才重新跟上她。
……
日頭轉瞬即逝,今年秋獵選定的幾日卻讓福伯整日愁雲慘淡。
大淩開國是馬上帝王,可越到後面子孫後代越是不善騎射。
啟帝便是其中鮮明的特例,他喜好文墨,如今大淩跟漠北小摩擦不斷,漠北屢屢來犯關系越來越吃緊,自不必如前幾年那般與漠北友好互交。
正因如此,原本長則接近兩月的秋獵,今年旬日便可返。
今年圍獵時間已定下,除卻第一日的皇帝與太子,皇子們通常在第二日進入圍獵場,王公貴爵與武将大臣們緊随其後。
壞就壞在這第二日,為此月的最後一日。
裴雲棧在每月的最後一日,日頭落下後便會寒症發作。
發病時全身寒涼,四肢慢慢會開始變得僵硬,到晚上幾乎就完全動不了了,完全可任人宰割。
在此過程中,連帶着會開始出現胸悶氣短的症狀,意識逐漸昏迷不清,從日落至第二天晨光熹微,這些症狀才會慢慢減輕,日頭挂起時才會徹底消除。
這樣一遭,人命也去掉半條了,對身體大傷,功力也得慢慢才能回來。
“福伯不必擔憂,我定會在日頭落下之前出圍獵場。”
蕭煙閣坐在一旁,神情明顯也不太好。
上一世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的秋獵分明仍然是長達一月,為何如今突然改了,到底是哪裡出了岔子……還是說做了這夢的不止她一個?
蕭煙閣背脊發寒,每日在夢中會出現的過往,究竟是真實的麼……
思考過多了腦袋又有些暈眩,她閉眼揉了揉太陽穴。
她此次秋獵有大事要辦,不能時刻看顧裴琮。
福伯還在囑咐着注意事項,裴雲棧一邊應下,眼神卻落在沉默不語的蕭煙閣身上。
他不是沒猜到蕭煙閣此次圍獵要做什麼。
太過冒險了罷。
“福伯,”他無奈笑了下,輕輕拍了拍老人的肩:“放心。”
……
按大淩往年習俗,啟帝會在皇子與親衛的護送中進入圍獵場,為彰顯孝道由太子率前鋒營開路,向漠北來使展現天威。
但今年啟帝裝也不裝了,他根本就不願踏足圍獵場,做這樣危險的事。
于是乎第一日本該由帝王主導的“開圍”儀式,就這樣被簡單略過,僅是在文臣宣讀狩獵賦後,啟帝射出第一箭便可開宴,這樣的宴會多是皇子大臣使勁渾身解數來讨得龍顔大悅,是個出頭的好時機。
裴雲棧與蕭煙閣照例坐在末尾,七皇子裴雲厲八皇子裴雲時坐在一旁。
這倆兄弟雖也不得皇帝多喜愛,但跟裴雲棧一比還是要好上許多,中書侍郎張氏乃七皇子母族,八皇子母族杜家僅有一位太子少師,是杜家為官爬到最上面的,卻并無什麼實權,唯太子馬首是瞻。
從前都是裴雲棧為他們墊底,如今他有了個戰功彪炳的嶽丈,這座老泰山可實在是太能靠得住了。
兩人對視一眼。
瞧瞧,婢女生的也能爬上戶部侍郎了。
兩人在朝中并無官職,戶部侍郎在他們眼裡是再小不過的官,自诩皇子之尊,才不屑于跟人擠破頭争這些。
“七皇兄,我們日日在馬場刻苦,不如去尋歡作樂,讨個好皇子妃來的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