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穆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遺忘在繁華盛宴中心的冰冷雕像。林乲安那句淬着冰渣的“離我的生活遠一點”還在耳邊嗡嗡作響，每一個字都帶着倒刺，狠狠紮進他本以為早已麻木的心髒，攪起一片血肉模糊。
宴會廳的喧嚣、水晶燈的璀璨、香槟的氣泡、衣香鬓影的浮動……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層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隻有林乲安挽着周哲離去時那挺直決絕的背影，清晰得刺眼，一遍遍在他眼前重放。那背影，不再是三年前雨中那個單薄無助、需要他牽引的女孩，而是一道冰冷堅硬的屏障，将他徹底隔絕在外。
他下颌線繃得死緊，額角青筋尚未平複，深不見底的眸子裡翻湧着驚濤駭浪——憤怒、難以置信、被當衆羞辱的難堪，以及一種更深沉、更尖銳的……痛楚。那種痛，比三年前離開時更甚。那時是割舍的鈍痛，帶着不得已的無奈和對未來的渺茫期許；此刻，卻是被徹底否定、被驅逐出境的淩遲，帶着一種“原來你已經将我徹底清除”的徹骨寒意。
周哲。那個男人溫潤的笑容，林乲安面對他時瞬間融化的冰霜，還有那自然而然的肢體接觸……像無數根細密的針，密密麻麻地刺在他心上。嫉妒的毒藤瘋狂滋長，纏繞着他冰冷的理智。她竟然……允許别人站在她身邊？她竟然對着别人，笑得那樣真實？
“顧總？”一個略帶試探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是本地一位相熟的商會副會長，臉上堆着圓滑的笑，試圖打破這尴尬的凝滞，“您這是……遇到熟人了？剛才那位是林設計師吧？最近風頭正勁，設計很有靈氣。”
顧穆猛地回神，眼底的驚濤被他強行壓下，瞬間覆蓋上一層更冷硬的冰霜。他緩緩轉過身，周身散發出的低氣壓讓副會長臉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
“嗯。”顧穆的聲音低沉沙啞，聽不出任何情緒，隻是簡單地應了一聲，視線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林乲安消失的方向。人群已經重新流動起來，那個身影早已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
“林設計師确實不錯，”副會長沒察覺顧穆的異樣，兀自說着，“就是性子冷了點，不太好接近。不過聽說她那個工作室最近有點麻煩，好像是被……”
顧穆的瞳孔驟然一縮，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信息。他微微側首，目光銳利如鷹隼般鎖住副會長：“麻煩？”
副會長被他陡然淩厲的眼神看得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啊，這個……我也是聽圈子裡朋友随口提了一句，好像是他們工作室接的一個大項目，甲方那邊出了點幺蛾子，資金鍊還是設計版權什麼的……具體我也不太清楚，鬧得不太愉快。年輕人創業嘛，難免遇到坎兒……”
顧穆沒有再追問，隻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仿佛隻是聽到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消息。但插在西裝褲袋裡的手，卻猛地攥緊了。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帶來清晰的痛感，才勉強維持住他表面的無波無瀾。
麻煩？林乲安遇到了麻煩？
這個認知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死寂的心湖裡激起一圈詭異的漣漪。憤怒和痛楚之外，一種更原始的、屬于顧穆本能的情緒開始蠢蠢欲動——保護欲，或者說，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欲。即使她已将他視若仇寇，即使她冰冷地讓他滾遠，他骨子裡認定的東西，從未改變。
她依舊是那個需要他看顧的林乲安。隻是方式，可能需要徹底颠覆。
他不再理會副會長後續的寒暄，微微颔首示意失陪，邁開長腿，朝着與林乲安離去相反的方向走去。步伐依舊沉穩有力，但背影卻透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絕和……一種蓄勢待發的危險氣息。
他沒有去找林乲安，也沒有試圖在宴會上再與她有任何交集。他知道，此刻任何靠近，隻會換來她更激烈的抗拒和更深的厭惡。那條“離我的生活遠一點”的界限，被她清晰地劃下，而他，需要找到一種新的方式，去重新“進入”她的生活。一種她無法拒絕、甚至可能……需要的方式。
宴會廳的另一端。
林乲安挽着周哲的手臂，看似從容地穿梭在賓客之間，與楊總寒暄、确認細節，臉上的笑容完美無瑕。隻有周哲能感受到，她挽着自己的手臂有多麼僵硬，指尖冰涼，甚至在微微顫抖。她身體的重量，幾乎無意識地靠向他，仿佛在汲取一絲支撐的力量。
“乲安，你還好嗎？”周哲趁着與楊總交談的間隙，微微低頭，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問道，語氣裡是毫不掩飾的關切。
林乲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挺直背脊，松開了一點挽着周哲的手，臉上擠出一個略顯蒼白的笑：“沒事，師兄。剛才……謝謝你解圍。”
“舉手之勞。”周哲溫和地笑了笑，眼神卻帶着洞察，“那位顧先生……就是三年前？”
林乲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一僵，随即迅速恢複平靜，隻是眼神瞬間冷了下去，像蒙上了一層寒霜：“一個無關緊要的舊識罷了。”她用詞輕描淡寫，卻帶着斬釘截鐵的意味。
周哲沒有再追問。他了解林乲安的驕傲，也深知她此刻平靜外表下的驚濤駭浪。他隻是體貼地轉移了話題：“楊總那邊基本敲定了，我們待會兒可以提前離場。你臉色不太好，回去早點休息。”
“好。”林乲安沒有拒絕，她确實需要逃離這個讓她窒息的地方。顧穆的氣息，他那雙幾乎要将她靈魂洞穿的眼睛，還有那句帶着痛楚的“林乲安”……都像無形的枷鎖，讓她喘不過氣。
她下意識地擡眼，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精準地捕捉到了宴會廳另一側那個挺拔卻孤絕的身影。他正背對着她，似乎在與人交談，深灰色的西裝在璀璨燈光下勾勒出冷硬的線條，周身彌漫着生人勿近的低氣壓。
他果然沒走。
林乲安的心猛地一沉，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和不安瞬間攫住了她。他到底想幹什麼？在她如此決絕地劃清界限之後，他還留在這裡做什麼？難道還想上演什麼“破鏡重圓”的戲碼？真是可笑至極！